心有结菩萨敲(1)

 

不知不觉中,对过去的痕迹产生莫大兴趣已有一段时间了。心情郁闷时,这痕迹就像乡土中晚来的炊烟,时而蛰伏进屋后黝黑的山坳,时而恍惚飘向落寞的夜空;假如心情不错,本是无影无踪的痕迹,就会是雨过天晴之际,由蚯蚓一耸一耸肥硕地爬过,犁出一条宛如房东女人的粗针大线;更多的时候,心如止水,一切如同从未发生,痕迹便成了秋收之后弥漫在田间地头的各种蹄印。有四瓣,有五瓣,有敦实,有轻盈,那是狐狸和黄鼠狼,还有狗獾、猪獾,甚至还有果子狸,总之是小兽们留下的脚印。我明白,在这些想法的背后,是自己离开乡村太久太久,太远太远。

在人生的旅途上忘乎所以地走了又走,始终也不会像一滴自天而降的雨水,化入江湖不见踪影,那是因为灵魂总是系着我们的痕迹之根。

在习惯里,灵魂是果实,是人的贡品;痕迹是枝蔓,能当作薪柴就不错了。其实,人是大可不必对灵魂如此充满敬畏,对灵魂的善待恰恰是对它的严酷拷问。唯有这些充满力量的拷问,才有可能确保生命意义与生命进程息息相关。

很多时候,一个看上去毫无异相的人,会用其生命爆发出一种异常强大的力量,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得到的解释都与奇迹有关。与之相反的是那惯于登高振臂呼风唤雨的一类:他们的伟岸是不真实的,是别人的匍匐衬托出来的。他们的强悍也不真实,因为与之对应的人并不是真的无法把握自己,是他们自己缴了自己的枪械,自己废了自己的功夫。在时光的长河里,只要有人敢于苏醒过来,哪怕只是对曾经的作为,画上半个问号,那些自傲的巨人就会半身不遂,筋骨酥散。坐着八乘大轿行走,就算能日行千里,那本领也是虚伪的。打着波音的来去如飞,并不表示生命的质量也随之蹿上九霄云外。问题的实质是,我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将拷问的鞭子对准自己的胸脯。事关历史的过去不会开玩笑,也不会闹误会,刻在它们身上的那些错误从来就不属于它们。过去的光荣与耻辱,甚至连创造这些过去的人都不属于!他们已经逝去,灰飞烟灭了!不管接受还是不接受,它已经属于后来者。于是,过去是一堆包袱,过去也是一笔财富,过去更是一种深刻。对于肉体,这样的深刻毫无用处,它只能面对后继者的灵魂而存在。

怀想过去是实在的,无论它所带来的内容是憎恨、愤懑还是懊恼与醒悟。站在生活雄关上的人,离未来只有几步之遥。真要走到那边去,仍然很难。有过去在身后适时提出警醒,即使憧憬太多,也不会迷失方向。所有能够被称为过去的东西,都会有它的用处。

小时候,在一本书中读到一句让人终生不忘的话:若知朝中事,去问乡下人。放在过去,这样的话是不用多作解释的。可惜再提起这话时已是现在了。大批大批的人被现代化迷雾麻木了自己的思维,忘了乡土的遥远足以使人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和高眺。也忘了乡土的平淡,可以排遣阻碍自己认知与批判的滥欲。在一个人的写作中,我舞着锐利的笔尖放肆地问过别人。时间上虽然是过去,要问的道理却是现今的。同样,也一遍遍地用诘问为难自己。即便是蜗居在整日喧嚣的都市里,我还是想听到有鞭子闪击而来,在头顶阵阵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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