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汉也跟着走进风场。这时他才看清,所谓号子,实为两部分区域组成。一为监室,一为风场。监室中的主要陈设便是一溜铺板,铺板下设置的方孔是“码子”们放置衣物的地方。铺板对面的墙体上有一长形台面,那是“码子”们搁置饭钵的廊场。除此而外,只有马桶一只,别无他物了。风场是“码子”们清洗和活动的场所。风场内设有便坑和自来水龙头,以及洗衣的水泥台和晾衣的绳索。风场的上方有钢丝网罩着。监室稍窄,风场略宽,监室和风场加起来不足四十平方米。透过钢丝网可以看见不远处高高矗立的岗楼和岗楼上荷枪值勤的武警战士。
光头们拥进风场。
一年少光头将马桶提来往便坑中倾倒,立时一股刺鼻臭味冲天弥漫。待臭味渐散,光头们争先恐后抢着蹲厕所。
这时自来水龙头开始放水,于是便有人开始洗澡、洗衣。
龚勺子对铁汉说:“你洗个澡吧,这是号子里的规矩。”
铁汉说:“我没带衣服。”
龚勺子说:“你穿我的。”
铁汉说:“那行。”
龚勺子便为铁汉打来一桶冷水,并取来毛巾、衣物和肥皂。
铁汉略作踌躇,于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脱下衣裤。
光头们像欣赏怪物一样欣赏着铁汉身体的某个器官。铁汉不习惯,忸怩着身子,感到万般羞赧。
龚勺子见状,忙大声斥责众光头:“看什么看看看?!娃们没看见大人的卵啦,以为炒得几海碗!”
众光头“哧哧”嬉笑。
铁汉洗完澡洗完衣,一时有闲,便站在风场墙根处引颈四望。这时正值武警换岗,只见战士甲荷枪直立,战士乙迈正步而至。战士甲“哗啦”一声退下微型冲锋枪的弹夹,交与战士乙。战士乙接过弹夹“哗啦”一声将弹夹推上自己的冲锋枪。双方互致军礼。战士甲握空枪迈正步走下岗楼。整个换岗仪式简练、刚毅、威武。
铁汉默在心里想:“武警换岗为何要卸掉弹夹呢?”想了半天没想通,忽然心里沉甸甸的:这高墙、这铁网、这岗楼、这荷枪实弹的武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威严的国家机器!意味着对他的敌人和罪犯的专政!
那么我铁汉成什么人了?昨天还是人,今天就变成鬼了!
难道我真成了人民的罪人、成了国家专政对象了吗?难道往日兢兢业业、辛辛苦苦、曾主管过拥有数百名员工数千万元资产的国家公务员,一夜之间就真的从天堂掉进地狱了吗?
这种情感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他一时转换不了角色。
铁汉靠在高墙上发愣,鼻头阵阵发酸,胸口隐隐作痛,头“嗡嗡”作响……
不一会儿,号门开了。
号门外有着制服的管教高声大叫:“开饭!开饭!”
光头们一齐返回监室,一个个以资历深浅为序排队在门口领取饭菜。
龚勺子递给铁汉一个塑料饭盆,说:“你先用这个盆吧,待你来钱后再买日用品。”
铁汉说:“我不想吃饭。”
龚勺子说:“嗳咦!饭是要吃的。保住身体比什么都要紧。”
门口打饭的管教也说:“你是新来的吧?”
铁汉说:“是的。”
管教问:“为什么事进来的?”
“我不知道。我是冤枉的。”
管教说:“既进来了,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摆正心态,保住身体,霸蛮都要吃些饭。”
铁汉终于将手中的饭盆伸过去。
管教铲了一坨饭,舀了一瓢汤菜。
铁汉捧着饭盆走回风场,仔细朝饭盆里一看:这都是什么东西呀!饭黑糊糊的,里面夹着霉烂的红薯丁,菜是焦黄焦黄的干萝卜叶。菜叶上尽是霉点,菜汤中漂浮着死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