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诉 第一部分(10)

负责收监的是一名五十岁开外的老看守。老看守见铁汉面色惨白、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心生恻隐,起身给他倒了杯开水。

铁汉啜了口开水,看看老看守,凄然一笑,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

两名干警与老看守办理完交接手续,拍拍屁股,一路说笑而去。

办理交接手续时,铁汉听到干警叫老看守“铁管教”,他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亮光,心想:“好歹遇上个本家人。”铁汉平日最不喜欢巴结人,可人到万般无奈时,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得拼命抓住。他想: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铁”字,求求他或许能得到一些关照。

铁汉喝了两口开水,精神慢慢恢复过来。趁老看守还在填写羁押登记表的当儿,他一改往日的清高,低声道:

“家门……兄弟我落难在此,请多关照一点。”

老看守抬头瞧瞧铁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填完羁押登记表,老看守走到铁汉面前,认认真真地搜了他的身子,取下他的裤带,撬开他的皮鞋,取出鞋底中的金属片。老看守撬打铁汉皮鞋的时候,铁汉忍不住道:

“家门……皮鞋就别撬了吧!撬坏了真可惜……”

老看守愣了愣终于抬起头:“没办法啊,这是所里的规定,任何违禁物品都不能带进监室。”

铁汉没再做声,任凭老看守撬打,心想:“或许碰上个愣头青,算我铁汉倒了霉,别人不认我这个家门,有什么办法呢?”

老看守办完入监手续,搜完身,从抽屉里提起一串钥匙抖了抖对铁汉道:“走吧。”

铁汉茫然:“到哪儿去呀?”

老看守手一指:“进号子啊!你以为住宾馆啊!”

“号子?”铁汉咯噔一下,跟着胸口“扑扑”乱跳。长期以来,他生活的舞台是办公室和自己温馨的家,是各种各样的会议和彬彬有礼的应酬。在这个城市中,他长期担任着一个部门或者一个行业的管理者,过着体面的生活,到处受人尊敬,每天面对的是温文尔雅的微笑和谦恭有礼的面孔。在他的意识中,监狱、囚犯,都只是一个符号,标示着这个社会正常秩序以外的黑暗的负面的东西。这些,都离他很远很远。可是如今,一夜之间,他居然置身于这个负面的、只有铁一般的森严而毫无温情可言的世界中。其实,所有这些,在他被宣布拘留的那一刻就已经想过了,在被押送来这里的路上也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想到。纵然如此,他还是不能把铁窗、囚衣这类东西和自己素常习惯的生活联系到一起。直到现在,老看守抖着手里的钥匙要他进号子,他才真正把那些飘忽游移的想法和眼前的现实统一起来。平日里,也听到过不少关于“号子”的话题,那是当做故事听,当做奇闻听,现在,那些奇闻和故事的发生地就在眼前,这个现实把铁汉惊出了一身汗。平日东鳞西爪听来的种种耸人听闻的描述,在他眼前幻化成了狰狞和血腥。他实在不敢面对,也不敢相信,睁大了惶惑凄迷的眼睛望着老看守,迟迟不肯起身。

老看守催促道:“走吧走吧,坐到这里是做不到数的。”

铁汉又睖睁了片刻,终于明白了眼前的处境,只得撑起疲惫不堪的身子,拖着沉重的双腿往里走了几步,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对老看守道:

“老兄啊,我也姓铁,咱们是本家。我年纪不小了,身体也差,求求您给我安排个规矩点的号子,叫他们别打我行不行?”

老看守木然地听着,继续缓步前行,许久才说:“好吧,我给你安排个好点的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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