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子一听就笑了,对那个问话的人说:“我没有说错吧!有人提前做了老头的工作,老头肯定在撒谎。明明死了二十六个,偏偏要说六个。这要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这个市长故意瞒报呢。你们三位,一位安监局局长,一位秘书长,一位公安局局长,怎么处理这件事?”
安监局局长对瞒报这类事情见得很多,不足为怪:“哪个煤矿发生案子,都要少报几个人,报多了上面处理就重了,说不定矿务局局长都要免职。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得不这么做。只要后事处理上都能保证赔付,矿工们也没话说。”
市长对这样的回答显然不满意,眼睛瞪着安监局局长:“煤矿有责任,难道安监局就没有吗?你们为了逃避责任,背地里和煤矿沆瀣一气,故意容忍他们这么做,对吗?”
安监局局长不敢多说什么,眼睛瞅着秘书长,秘书长一下明白了,他看了看正在生气的市长:“要说责任,我们市政府也逃脱不了。市长,你想想看,安监局毕竟是政府组成部门,它有责任,就等于市政府监管缺位,对吗?”秘书长小心翼翼地说。
“出事的水峪沟矿,是矿务局的联营矿。人事、生产、销售等等一切主导权在省里。我们作为下级政府,没有多大的作为。市长,你当过省政府的副秘书长,明白彼此之间的微妙关系。”安监局局长这才为自己辩解。
市长李立林还是余怒未消:“我当然明白!不管怎么样,地方上对安全生产应当全面监管,无论省里还是中央企业,都应该把监管工作做到位。”
安监局局长继续辩解:“我明白自己失职,可中央和省属企业,我们监管起来太难了。别看是小媳妇,人家婆婆厉害。就拿出事的水峪沟煤矿来说,他们的王书记,和省国资局局长王大东是堂兄弟,这样硬的社会关系,我们惹得起吗?!”
市长一听,愣在那里。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公安局局长开了腔:“安监局局长说得没错。那年,矿上发生了一起刑事案件,区刑警队去抓人,惹恼了王书记,上面一个电话下来,刑警队就得撤走。”
看着市长没有反应,秘书长插了话:“他们矿上瞒报,未必是个坏事。只要他们责任小一些,我们的责任不就更小了吗?即使瞒报出了事,那责任主体还是他们,又不是我们指使他们做的!”
市长突然笑了,笑了半天。
猛然,李立林收起笑容,变得特别严肃:“你们不是在帮我,这是在害我呀!老百姓不知道,你们几个难道不明白,咱们省长是什么人?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省长嫉恶如仇、不留情面。如果让他知道,我们上下一气故意瞒报,我这个市长,甚至包括你们几个,就不简简单单是行政责任,到时候该追究我们刑事责任了。”
“那该怎么办呢?”安监局局长慌了。
“怎么办?!那还用问,不管煤矿如何瞒报,我们要如实上报!”市长斩钉截铁。
“李市长这么说,看来比我们想得周到。”秘书长改变了自己的看法,“矿上这帮蠢货,只知道瞒报,不了解省长的为人。”
李立林扭过头来,对着惊诧不已的烧尸工老刘:“我们说话之所以不避讳你,目的只有一个,谁说谎谁承担刑事责任。你要再说只死了六个人,等着你的就是公安局的手铐,公安局局长就在现场,我把话放这了,你看着办吧!”
公安局局长当场表态:“市长已经下了命令,无论你,无论你们火葬场任何人,一旦胡说,后果自负。”
老刘出了一身大汗,下肢变得十分沉重,如果不是后背靠着桌柜,说不定就跌在地上。
屋里的来客发现时间不早了,匆忙打了一下招呼,转身离开了屋子。
老刘看着他们的背影,长长出了一口气……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酒瓶直愣愣杵在那里,一如老刘僵直的躯体。
尽管老刘外表麻木,可内心已经想清楚了,自己宁可丢了这份挣大钱的工作,也得保住自己的老命。不然,蹲监狱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眼看快十一点了,突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刘师傅在家吗?”
老刘头发几乎竖起来,心想:今天肯定是跟上鬼了,所有没见过的大人物都找上门来,这又是谁呀?他没有动身,冲着门外喊了一句:“是哪个大人物?”
“我是国家电视台记者老张。白天进不了火化场,晚上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家来,我想调查一下……”
没等外面的人说完,老刘立刻打断了他:“别说了,也别进来。我保证不说一句假话!”
门外人异常惊喜:“还是下层的老百姓实在。”他打开摄像机的录音,“你说吧……”
老刘的声音隔着门缝传出来:“从前天到昨天,我总共火化了水峪沟煤矿送来的二十六具尸体。其他的我一概不知道。你们千万不能抓我!”
西山的夜色黑沉沉的,除了山里的煤矿、山外的火化场有些闪闪烁烁的灯光,其他地方漆黑一片。
后半夜,山里有风,山风从山里刮到山外,一旦中途碰上树林或者石头等障碍,就摩擦出了声音。那声音似乎有些可怕,连山里的野狗野猫听见,都不由得叫喊起来,为自己壮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