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支书进屋,和大庞打了个照面。大庞吸了吸鼻涕,哑着嗓子点头哈腰地打了声招呼,匆匆忙离去。郝支书惊讶地看着大庞的背影问,大庞他怎么了?《红与黑》查得怎么样了?有了点眉目?牛鲜花把书交到他手里说,没法查了,也不用查了,书在这儿呢。郝支书好奇地翻了翻书,问是咋回事儿。牛鲜花说,她一大早到大队部,在窗台上发现了这本书。看样有人害怕了,主动把书送来了。
郝支书说,这案子可以结了,别折腾了,书交到公社知青办就行了。多大点儿的事,弄得狼嗥狗叫的,连大庞都开始胡说八道了,还差点儿冤屈了帅子。
牛鲜花点点头说,不就是一本书吗?刚才瞄了几眼,也没什么,听那些人闲着没事瞎上纲。郝支书心情很好,说他闺女穿了帅子送的军装高兴得不行了,一早就坐拖拉机上县城浪摆去了。牛鲜花赶紧说,月凤那身条,穿上那套军装,还真神气。
郝支书呵呵笑着说,军装就是打扮人,这身海军大衣穿你身上就是显得人特别精神。几句玩笑后,郝支书说起大队成立文艺宣传队的事,他问牛鲜花有啥想法。牛鲜花说,光有个打算,抽空再跟他叨咕叨咕。
郝支书让牛鲜花抓紧办,一定要让月亮湾弄出点儿响动来!
牛鲜花和郝支书走了,“毒害书”搅起的风波还在知青点继续着。帅子和大庞坐在食堂炉子的两边,两人暗地里在较着劲儿,互相对视着目光里充满了仇恨。
坐在两人中间的兔子,看看帅子,又看看大庞,把头低了下去。
大庞从炉子上拿起一个烤熟的玉米填到嘴里,发泄似的嘎嘣嘎嘣地嚼着,一字一句地说:“这个人想害我?瞎了眼!让我抓到了,我生吞活剥了他!”
帅子也拿起了一个烤熟的玉米送到嘴里嚼着,又拾起一个玉米棒子,在大庞面前比划了比划:“我要是抓到那个叛徒,肯定会给他的屁眼里塞进这玩意儿,让他永远哈不下腰!”
二人越说气越大,都瞪看着对方,互不相让,看样子要动手打起来了。兔子赶紧劝他们:“哥们儿,别这样,大伙天南海北地聚到一块,不容易。”
大庞又抓起一个玉米填到嘴里用力地嚼着,边嚼边恨恨地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那天,他早晚会暴露的。”帅子也不相让地抓了一个玉米送到嘴里嚼着说:“说得真对,纸是包不住火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兔子赶紧挡在他们中间,央求道:“你俩这是怎么了,都消消气,都收收眼神。”
“买二两棉花纺一纺,我大庞不是好惹的。谁打掉我的牙,我掏出他的花花肠子!”
“到三中扫听扫听,被我放过血的可以编一个排!八二四工总司攻打卫校,外边放着炮,子弹像下雨,我冲进图书馆抢书,抢了半麻袋,大摇大摆地回了家!”
大庞冷冷地一笑,脱下貉子皮帽子,凶狠地一把一把地往下薅毛,再扔进炉子燎成灰。盯了帅子一眼恶狠狠地说:“这要是那个人的头,我会把他的头发薅光,让他当一辈子和尚!”
帅子盯着大庞,用火筷子夹起一块炭块儿,放到自己的大腿上,不动声色地说:“我给他把账记在这儿,一辈子不忘!”帅子的裤子被火炭烧着了,冒出青烟。
大庞从没见过这个阵势,一下子慌神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这是干什么?这有意思吗?”说着站起身就走,慌慌张张差点摔倒。
帅子蔑视地哈哈大笑起来,“噗”的一声,喷了大庞一身玉米渣子。大庞赶紧慌不择路地跑了。兔子垂下了头,低声哭了起。
帅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这是替谁掉眼泪呀?”兔子只是哭,没有说话。帅子又问了一遍。兔子哽咽说:“帅子,我对不起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帅子的脸有些变色了。
“你冤枉大庞了,揭发你的事是我干的。”
“你发烧是不是?”
兔子抬起头来看着帅子,一边哭着一边艰难地说,确实是他干的。帅子眼瞪起来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兔子把目光移开了,他不敢看帅子的眼神。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帅子恼了。
“我真的对不起你,是我干的。原来我想挺着,可石虎子用一张招工表来引诱我,说只要我能揭发你,我就能到铁路工作,能当火车司机。帅子,我家里的情况你知道,我想回城都想疯了。再说我从小就想开火车,没办法,我招了。帅子,我他妈不是人揍的,连条狗都不如。我把你害了,你打我吧,只要你能出口恶气,你打死我都行。我一声不吭,行么?”
帅子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兔子,被可靠的朋友出卖,他是伤透心了。
“你说句话,你他妈说句话呀。”兔子哭着央求着,“你不打我,我自己打自己行不行?”说罢,抡起胳膊抽起自己的脸来。
“把手给我放下!”帅子命令道。兔子还在一个劲儿狠抽自己耳光,打得“啪啪”作响。
“把手给我放下!”帅子提高了嗓门,再次命令道。“别管我,这样我能好受些……”说着兔子继续狠狠打着自己耳光,脸被打得肿胀起来,像猴腚一样红。
帅子站起身,一脚把兔子踹倒在地,然后朝门口走去。“帅子,我还有话要说。”兔子趴在地上喊。
“不用说了,没事哥们儿。这件事要是换作我,我也会这么做。”帅子说完离开了食堂。
牛鲜花回到大队部,气还没喘匀溜,电话铃就响了。牛鲜花接电话一问,是公社打来的,说公社放映队当晚要在月亮湾放映《卖花姑娘》。让牛鲜花他们一定要搞好安全保卫工作,别像其他公社放映这部片子的时候,出现踩死人事故。
牛鲜花放下电话,就把这事儿向郝支书做了汇报。郝支书一听就直摆手说:“今天的天不太好,天气预报说晚上西伯利亚有股西北风要刮,还不小呢。这么大的风,这么冷的天,放电影行吗?”
“大伙盼这个电影都把眼睛盼红了,别说刮西北风,就是刮刀子也不怕!”牛鲜花急切地说。
郝支书看到牛鲜花眼里全是焦急,就同意了。牛鲜花转身跑进了广播室,打开了喇叭,兴奋地大声喊道:“社员同志们,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为了丰富大家的文化生活,公社放映队今晚要来我大队放映一场电影,什么电影呢?”她拖着语调慢吞吞说,“《卖花姑娘》!”
原本因追查《红与黑》毒草事件,被搓搓的人人自危的知青们,冷不丁听到这个好消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兴奋的尖叫声。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听牛鲜花讲下文,“社员同志们,根据别的大队的经验,这部电影受到了广大社员的热烈欢迎,观看电影的人空前踊跃,发生过拥挤踩踏事件,甚至造成了严重后果,不排除有阶级敌人幕后搞破坏的可能。为了确保观看电影的安全,大队民兵连要切实搞好安全保卫工作。石虎子,听到广播马上到大队部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