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戈要写情况反映,找大队会计王银江要了些数字,回来时,公社送救济衣被的拖拉机停在大队门口,拖拉机手问支书在哪里,让找人卸货。文戈见左右无人,只得自己去找。
周兢让进上房,文戈一眼看见桌上供着周恩来总理的遗像,像前有香炉,炉里厚厚一层香灰。他鼻子一酸,想给总理鞠个躬,却怕人说他搞迷信,只站定了,默默注视着,心里悄悄鞠了三个躬。周兢叹息:“总理已经走了,他老人家发的救济粮、救济衣服我们还得济着呢!”
文戈说了拖拉机等着的话,周兢去找人卸货,他自己仍回大队写东西去了。写着,听院里摩托车响,一个声音问冯彦虎,周兢说不在。文戈听出是靳向东,怕他来打扰,忙收拾了桌上,躺炕上装睡。但靳向东还是问到了他,周兢知道他在,带来了。文戈只得起来,装着打哈欠,说他有点不舒服,让他坐。
靳向东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炕上,鞋也不脱,鞋底上粘着些泥片和乱草。文戈心里老大不痛快,也不好说,一副未睡醒的样子,呆在凳子上,连水也不给倒。靳向东似乎毫无知觉,带着点神秘地说:“你以为我是找姓冯的?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找冯彦虎是给他们放烟幕弹,其实真正的目的是在这儿。”他手指往下一点,“怎么样,还可以吧?”
他说完,摆了一个上级特别关照下级的姿态。文戈讨厌这种假模假式,嘴里支吾,话都懒得说。靳向东自己掏出烟来点上,长吸一口,说:“现在县上的形势复杂得很,你知道吗?”
文戈慢慢摇摇头:“怎么个复杂法?”靳向东说:“苏快嘴发到地区农办去了。‘苦大仇深’发到地区拖配厂去了。”文戈说:“谁是‘苦大仇深’?”
靳向东冷笑一声:“你不知道?赵天葵呀!那还都是常委!你看他那个形象,背驼着,腰弯着,满脸的双眼皮,整个一个苦大仇深的老长工,他知道‘常委’两个字怎么写?除了给铁首仁、刘钟举巴掌,还能干啥?”
文戈想起赵常委的忠厚,叫人这么损,心里很不舒服,低了头,什么话都没说。
靳向东继续说:“这一下,等于拔了刘钟一个舌头,打折了他一条腿。新上来的两个,咱们孙大帅!”他竖了下大拇指,“副书记!还有一个是‘四眼子’。‘四眼子’顶的‘苦大仇深’的缺,常委兼组织部长。他妈的,这个‘四眼子’是个刁德一!人想都没想到,就和曹兀龙搅到一起了。这以后是个害!姬建华县上也给报了,到地区去给啪嘶了(扔到一边)。”
这些情况文戈是关心的,仔细问了一遍,问到办公室是不是调了个姓鲍的当主任。靳向东说:“鲍日曙。啥水平么!我还跟老孙说呢,县委办公室,多重要的部门,弄了个穷酸鬼当主任!尻子上的补丁扇风着呢,能当办公室主任?水泉县真个再没人了?我说你把咱们文戈提上去,不是一个响当当的主任!没办法,老孙还没进去呢,人家已经把窝窝子占了。”他摊一下手。
文戈不愿和他深谈,说:“我还没想过这些事。”靳向东说:“老弟,不想不行啊!你不想,别人可想着呢!咱们不早想,到时候想想就来不及了!”
他大言不惭地叫“老弟”,还轻松自如地说“咱们”,文戈心里不舒服,只想走开,以免和他“咱们”到一起。
靳向东继续说:“我这个人你可能还不是很了解,我宁当爷哩,不当孙子!不是吹牛皮,咱们比那些科长、主任、常委、书记,差鼻子差眼睛?把权给咱们,我不信就不会用!今天就咱两个,我跟你说心里话呢,县委大院里咱老靳没几个看上眼的!你扳着指头数去,谁的几斤几两,咱不清楚?跟别人我不说,说了他们也不懂,还说我不知天高地厚,爱吹牛皮。跟老弟你,我说心里话呢,咱们县上这些干部,我看上的只有两个,”他顿一下,见文戈抬头看他,知道说动了,两眼放出光来,“一个你,一个我!别的,嘿,给咱两个拾鞋带咱还有个看上看不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