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眼识人(3)

塞斯笨嘴拙舌地说:“我们会好好照顾她。不要告诉其他人。就说我们把他带走了。求你。”

她泪流满面。

他以为她会冲他吐唾沫,会冲过来抓他的脸。但她只是背过身去。

他低头出门,走进黑暗。奥伯莱在他耳旁轻声说:“咱往南走。他们想不到。然后我们翻山,穿过琉璃谷到浦莱西亚,在那坐船去港口。要一天一夜。”

不等塞斯回答,他就向前跑去,推着男孩让他走在前面。塞斯阴沉着脸拎起行李,追上去。

夜间活动的蜥蜴在他脚下惊散。

身后的村庄里传来狗吠。

她已走了这么远。到了殿里,第四殿,铜碗里的蛇一直蜷着,没有动弹,只有一次,她脚下磕绊,那蛇把眼睁开一条白缝,看了她一眼。

她觉得累到了极点,再也拿不动那铜碗,拿不回去。汗水把衣服贴在身上。面具里面闷热难耐,汗珠往下淌。手上有汗,光溜溜的铜碗滑得吓人。这不是神,她已确信无疑。

他没有对她讲话。

他以各种形式现身,沙漠里各种蠕动的动物都是他。但这条蛇不同。感觉不对。

“他们在谋划”,克里丝曾说,她咬住干裂的嘴唇,吃力地捧着沉重的容器,透过面具上的眼洞看着赫米娅,她感到赫米娅在念引路祷文时很紧张。

这是引导之殿,墙上写满了字,遍布色彩明快的绘画,清单,说明;还有暗语,这些暗语将引导大执政官的灵魂进入阴间,穿过黑暗之厅,到达光明之境,然后沿星空的白银之路,抵达雨神的花园。大执政官的镀金面具慢慢降低,当啷一声盖在他脸上,精疲力竭的奴隶解下绳索,退下,将巨大的木吊车推出去。九祭司上前,围站在光亮耀目的内棺旁。

那张脸在朝她们微笑,美丽,平和。一点儿也不像大执政官,米兰妮心想。

这时,那条蛇仿佛听见了米兰妮的思想,开始伸展。

米兰妮吸进一口气,吓得浑身一抖;站在旁边的克里丝微微扭头,在面具后倒抽一口气,赫米娅祷告词念到一半,突然停下。

那蛇蠕动着,像水一样流动,抬起头,晃动着,平滑扭动的肌肉顺着铜碗溜到边缘,爬上米兰妮的手,胳膊,像她的脸伸去。

米兰妮全身绷紧。一次呼吸就可能断送她的性命。

这蛇真沉。细小的鳞片紧致凉爽,绿色的闪光在昏暗的烛光和油灯下显得怪异。

它向后仰起头,分叉的信子抖动,轻轻发出嘶声。

毒牙尖尖,毒汁闪闪。

大家都一动不动。赫米娅的手停留在空中,做着祷告的姿势。奴隶们目不转睛,充满恐惧;士兵们在默默流汗。

是你吗?米兰妮无声地喊叫。是你吗?告诉我!

那蛇懒洋洋地慢慢爬过她肩头。粗重得像巨大的绳子,她隔着外衣感觉到鳞片游动、轻抖,闻到那上面轻微的朽味。她的头不敢动。从面具的眼洞里看不见它。它在做什么?

这时,他说:不是我。

“什么?”

这条蛇,米兰妮,不是我。它很危险。有人给它喂了药,现在它醒了。他们把它放在那里,要杀掉你,因为你知道他们的阴谋。你信任我吗?

“是的。”她可能大声说了出来。克里丝抽泣了一下;那蛇嘶嘶叫着,抬起身体,米兰妮看见了它的头部。蛇头闪电般过来,在她的面具上咬了一口。

那好,把碗端到三脚架那里,放下。

“我要是动一动……”

我不会让你受伤害。相信我。

这简直是疯了。这不过是她头脑中的一个声音。世上没有神。她是在和自己讲话。

她开始移动;轻轻地迈出一步。

“别动,米兰妮!”是克里丝的惊叫。

这一声反倒给米兰妮壮了胆,她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走向昏暗角落里的三脚架。蛇在她身上晃动,从她肩头飞快地滑下,缠在她手臂上。它盘在她衣服下面,缠在她腰上,细细的头部左摇右晃,她闭上双眼,喘息着,突然,蛇的毒牙砰的一声咬在面具平滑的金色和红色上。毒液溅出。克里丝尖叫。米兰妮听见蛇恼怒的声音,它甩着头再一次攻击。米兰妮紧跑几步,跌跌撞撞地来到三脚架前面,抬起手将沉重的铜碗放在架子上,蛇用力伸展身体,米兰妮使劲扭动身体,想把蛇甩开。滑溜溜的蛇背贴在她手臂上,她用力一甩,蛇转了个圈,在地上盘成一大圈,绕住她的一只脚。

咬到了她。

阿利科索斯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倒在清凉滑爽的沙上。奥伯莱毫不留情地把他拉起来。“走!”

月亮已落山。夜空是一个巨大的穹顶,缀满星星。豺狼在山顶嗥叫。

“我不该离开。”男孩痛苦地弯下腰,双手插进沙地。奥伯莱把他抱起来,沙从他手指间流下,像灰尘。

“她会好的。我来背你。”

“她会死。他们一旦发现我不在,她就会死。”

“现在也来不及了。”塞斯已爬上了下一个沙丘,正回头看。远远地,在村子那个方向,星星点点的亮光时隐时现,排成一行,“他们发现了。”

那痛苦火辣辣地钻进她的脚腕。她吸了口气,跪倒在地上,身体一歪,撞翻了三脚架。有人伸手抓住她肩膀;有人在喊叫,声音空洞怪异;墙上的人像朝她扑来,急切地在她耳畔呼喊,给她指路,向下的路,通往凉爽和雨水的路。

有人摘下她的面具;她大口喘气,看见那蛇溜进角落,钻进洞里,跑了,跑到深深的地下,到神谕的所在,黑暗和寂静的所在。那条路通向雨神的花园。

米兰妮起身,沿这条路而去,任躯壳向前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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