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画师毕萨德的绘画,如同故事本身,触动了我心中埋藏多年的阴沉恐惧: 在黑夜里醒来,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发现黑暗的房间有一个陌生人是多么的可怕!想像一下,陌生人一手掐住您的脖子,一手挥舞着匕首。精雕细琢的墙壁、窗户、框棂;从勒紧喉咙中溢散的无声尖叫所染红的地毯上弯曲、圆形的图案;当凶手上前结束您的生命时他污秽的赤脚踩着的被单上所绣的无比精巧细腻、鲜艳狂放的黄色与紫色花朵;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除了凸显绘画本身的华美,它们同时提醒您,濒临死亡的您身处的这个房间、您将要告别的这个世界,是多么精致美丽。精美的绘画和美丽的世界对您的死漠不关心,尽管妻子就在身旁,但面对死亡时您还是孑然孤独。这才是当您看画时真正震撼您的意义所在。
"这是毕萨德的画。"二十年前,年老的大师看着我用颤抖的双手捧着的这本书时,脸孔发亮,不是因为一旁烛光的反射,而是涌自观看的欢愉。他说:"这实在太毕萨德了,甚至不需要签名。"
毕萨德也明白这个事实,因此从不在画中某个秘密的角落暗藏自己的签名。而且,根据年老大师的说法,在这一点上,毕萨德隐约带着某种难堪及羞耻感。惟有真正高超的艺术技巧,才能让一位艺术家既画出无可匹敌的作品,又不留下任何透露自己身份的痕迹。
我以拼了命才想出来的普通且粗糙的手法杀死了倒霉的受害人。一夜又一夜,每当我返回那片火灾残骸的区域,去看看有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揭露我身份的痕迹时,风格的问题愈发地在脑中涌现。人们所追求的风格,只不过是泄露我们自身痕迹的一个瑕疵。
即使没有纷飞大雪的光芒,我也能轻易找到这个地方,因为就是在这个被火夷平的地点,我杀害了相处二十五年的伙伴。此时,白雪覆盖并抹去了所有可能被解读为我的签名的线索,证明了在风格与签名这个议题上,安拉是与毕萨德和我有同样的看法的。四天前,如果我们在绘制那本书时犯下像那白痴所提出来的那种罪行的话,--即使是无意识之中--,安拉也不会对我们细密画家展示出这种仁爱。
那天晚上,当我和高雅先生来到此地时,还没有开始下雪。我们可以听见野狗的嗥叫在远处回荡。
"我们干吗来这儿?"倒霉的家伙问,"这么晚了,在这种地方,你打算要给我看什么?"
"正前方有一口井,从那儿往前走十二步,我把存了好几年的钱都埋在了那里。"我说,"如果你不跟任何人说出我所给你讲的,那么姨父大人和我都会让你满意的。"
"你的意思是,你承认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激动地说。
"我承认。"我无奈地撒了谎。
"你知道你们所制作的图画是多大的罪过吗?"他直率地说,"那是邪魔歪道,没有人胆敢犯下这种亵渎。你们会在地狱的最底层被火炼烧。你们遭受的折磨与痛苦永远也不会停止。而你们居然把我也拉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