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斯丁先生,你在做什么?”神父以歌剧的大嗓门吼着,拥他入怀,“为什么要让我从出租车司机马力欧那里听说你哀伤过度精神失常的事呢,把自己关在别墅里,还自称是瑞士人?如果神父不能陪伴痛失亲人的教友,如果一个父亲没办法慰藉受到打击的儿子,看在上帝的分上,要神父做什么呢?”
贾斯丁喃喃说了一些需要独处的话。
“可是你却在工作!”——他瞥见贾斯丁背后一堆堆文件,散放在油房里。“连现在这个时候,在节哀期间,你还是在为国效命!难怪大英帝国比拿破仑时代的版图还大!”
贾斯丁胡乱说了一些外交官的工作永不休止之类的话。
“跟神父一样啊,我的儿子,就跟神父的工作一样啊!如果有一个人信了上帝,就有一百个人不信!”他靠近贾斯丁,“可是啊,小姐她可是信徒,贾斯丁先生。和她贵妇母亲一样,她们再怎么辩解也没用。她们对同胞奉献这么多爱,怎么可能对上帝置之不理?”
贾斯丁设法将神父从油房门口赶走,让他坐在冰冷的别墅客厅里,墙壁上是性早熟的天使图案斑驳壁画,强递给他一个杯子,然后再倒一杯曼泽尼家族酿造的葡萄酒,自己也端着一杯啜饮。他接受了好心神父的保证,知道特莎安然投身上帝怀抱。神父表示即将在下一个圣徒纪念日为特莎举行追思弥撒,希望对教堂重建基金鼎立相助,也希望他捐款维修岛上雄伟的山顶城堡,因为该城堡是中古意大利的名胜之一,学术探勘人员与考古学家一致认为,除非在上帝旨意下加强城墙与地基,该城堡很快就会倒塌,贾斯丁也无异议表示同意。贾斯丁将好心的神父护送到车前,为了不多留他,被动接受了他的祝祷,然后才赶紧回到特莎身边。
她双手叉在胸前,在等着贾斯丁。
上帝如果存在的话,怎么会允许无辜的儿童受苦受难?我拒绝相信。
“那我们为什么要在教堂结婚?”
是为了融化上帝的心,她回答。
贱婆娘。别再同你那个黑鬼医生鬼混了!
滚回你那个窝囊太监老公身边,乖乖听话。
马上停止管我们的闲事!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
郑重保证。
他双手发抖,拿着这张素白的打印纸,而纸上的信息并不打算融化谁的心。上面的字体全部是粗黑大写,每个字母都有半英寸高。签名省略,不令人惊讶。拼写则完美无缺,倒很令人惊讶。对贾斯丁造成的震撼极为强烈,责怪意味浓厚,谩骂得狗血淋头,让他吓了有几秒钟的时间才想到要跟她大发脾气。
你为什么不跟我讲?为什么不给我看?我是你丈夫,应该要保护你才对,是你的男人,是你另一半呀!
我放弃了。我松手了。你收到一封以死要挟的恐吓信,从信箱里拿出来。你打开来。你看了——一遍。呃!然后如果你像我一样,会把信拿开来,因为内容恶毒恶心得让你不希望信纸接近自己的脸。不过你又念了一遍。然后再看一遍。一直到你熟记了内容为止。就和我一样。
结果呢,你怎么办?打电话给我——“亲爱的,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赶快回家好吗”?跳上车?以救火车的速度开到高级专员公署,拿着信在我面前挥舞,要我大步去向波特报告?才怪。才不是这样。你和往常一样,自尊心第一。你没有让我看信,也对我守口如瓶,也没有烧掉。你当做是秘密。你划分机密等级后归档处理。深藏在禁区办公桌的抽屉里。你处理的手法,跟你嘲笑我的做法一样:你归档到其他文件里,收藏起来。如果我以这种方式来处理,会被你嘲笑为是望族的谨慎心态。收到了这封信后,你怎么跟自己交代——怎么跟我交代——任谁都猜不到了。只有上帝知道你在内心如何对待这封信,不过那是你自己的事。所以,谢啦。多谢你,可以吗?多谢你将同床异梦政策实行得如此彻底。漂亮。再次谢谢你。
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取而代之的是汗流浃背的羞愧与悔恨。一想到要让别人看那封信,你就无法忍受,对不对?会因此触发你无法控制的连锁反应。关于布卢姆的说法,关于我的说法。太过分了。你是在保护我们,我们三个人,你当然是。你跟阿诺德讲过吗?当然没有。有的话,他会尽量劝你别再追查下去。
贾斯丁逃脱这种温和的理解方式。
太温柔了。特莎的作风比较强硬。而且在她脾气一来的时候,更加难缠。
想想看律师的头脑。想想看冰冷的实用主义。想想看非常强硬的年轻女子,逼近猎物,准备捕杀。
她知道自己鲜血开始沸腾起来。恐吓信证实了这一点。别人没有威胁到你,你不会发出恐吓信。
如果在这个阶段大喊“犯规!”,等于是向当局自首。英国政府束手无策。他们没有权力,没有管辖权。我们惟一的希望是将恐吓信交给肯尼亚当局。
不过特莎对肯尼亚当局没有信心。她经常反复说,她相信莫伊的帝国触角遍及肯尼亚生活的各个角落。特莎的信心和她的婚姻职责一样,不论好坏都投资在英国人身上:看看她私下投奔伍德罗就知道。
如果她向肯尼亚警方求救,她就得提出敌人的名单,不管是真正的敌人还是潜在的敌人都算在内。她追查大刑案的努力会因此而功亏一篑。她的追查行动会因此被迫喊停。她绝对不会那么做。大刑案对她来说,比她自身的性命还要重要。
对我来说呢,也一样。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贾斯丁一面拼命恢复平衡感,视线此时落在一个手写的信封上。是稍早前他仓促从特莎在内罗毕的工作室桌子的中间抽屉拿出来的。从同一个抽屉中,他也找出了岱魄拉瑟的空盒子。信封上的笔迹似曾相识,却又不太熟悉。信封已经拆开了。里面有一张折叠好的英国政府蓝色信纸,字迹匆忙,内容充满了仓皇与激情。
我亲爱的特莎,我对你的爱胜过其他人,永生不渝。
这是我惟一坚信的意念,也是我惟一自知的概念。你今天对我态度很差,不过并没有比我对待你的态度还差劲。我们两人今天讲话时都身不由己。我热爱你,崇拜你,超过我能控制的地步。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我随时奉陪。让你我抛开彼此荒谬的婚姻枷锁,随你想到什么地方我都愿意,只要你一开口我们立刻就走。如果要到天涯海角,能走得越远越好。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然而,这一次的签名却没有省略。执笔人以清晰鲜明的字体签了名,大小与恐吓信相仿:桑迪。我的名字是桑迪,这人表示,你想昭告全天下随便你。
日期和时间也注明了。即使是在热恋癫狂的境界,桑迪·伍德罗仍然是个有良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