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口译员(74)

麦克西将他那把椅子挪歪了一些,好让双腿能够伸展开来。他闭着双眼,向后倚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脑后,就像一个运动员在等候上场。我的拯救者,长着卷曲白发的菲利普,则如同一个乐队指挥,面带微笑,一言不发。我断定,他的脸长得就跟那位英国演艺界常青树一样,看上去在三十五岁到六十岁之间,但观众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具体多少岁。塔比齐与“海豚”如果真在听我的翻译,他们是一点儿情感也未外露。就跟我对安德雷的演讲十分熟悉一样,他们对穆旺加扎的演讲也是了如指掌。通过对比,我发现三个与会者的反应各不相同。由于穆旺加扎正用斯瓦希里语慷慨陈词,他们不得不听我用情感色彩不那么强烈的法语翻译一遍。哈贾像个学者,带着自己的判断能力在听;迪德纳听得若有所思,对穆旺加扎前面说过的每个单词都思考一下;而弗兰科则听得双拳紧握,时刻准备将这第一个批驳他的人打倒在地。

穆旺加扎已经停止扮演蛊惑人心的政客,而是化身成了经济学讲师。我这个口译员犹如一名水手,相应地调整着船帆。他严肃地告诉我们,基伍正在被劫掠。他了解基伍的价值,也了解基伍被抢走了多少财富。他就像一名专家,随口可以举出许多数字。当我往笔记本上记录这些数字时,他就会停下来等我。我含蓄地向他笑了笑表示感谢。他看到我的笑容,又一口气列举了若干正在抢劫刚果自然资源的受卢旺达支持的矿业公司。由于这些公司中的大多数都有了法文名字,我就不翻译了。

“为什么我们要让他们这么做?”他愤怒地质问道,音量又提得很高。“为什么我们想把他们赶出国境,却只是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敌人靠我们的矿产越来越强大?”

穆旺加扎带了一幅基伍地图。“海豚”把地图钉到白色书写板上,穆旺加扎就站在一旁,用他那支魔法棒敲打着地图。他拍啊,打啊,嘴里哇啦哇啦地讲个不停。我坐在桌子一端,跟在他后面叽里呱啦地翻译着,但我把音量降了下来,同时也把他的用词改得温和一点。这反过来又使得他认定我即使不是抵抗组织的一个积极分子,至少也是可以争取过去的一员。

他停下不说了,我也跟着停了下来。他直直地盯着我。他似乎拥有巫医们的那种巧妙本领,能让眼肌收缩,使自己看上去更加空幻,更有魅力。他不再看着我的眼睛,而是看着我的肤色。他仔细地观察我的脸,怕万一肤色在身体其他部位有什么变化,又看我的双手:中等到淡棕色。

“口译员先生!”

“穆旺加扎。”

“过来这里,孩子!”

要打我?让我对着全班同学承认自己的缺点?在屋内所有人的注视下,我绕着桌子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我意识到自己比他高了一个头。

“那么能告诉我你属于哪一方吗,孩子?”他伸出一根手指,先是指着麦克西与菲利普,然后又指着我们的三个黑人代表,样子很滑稽。“你是我们中的一员,还是他们中的一员?”

在如此压力之下,我的回答上升到了他的修辞高度。“穆旺加扎,我是你们双方的一员!”我用斯瓦希里语大声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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