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川小鬼》:其二 宵山协定(4)

突然,我听到奇怪的声音,混杂着流水声,像是什么东西摩擦、卡住的声音。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但是越是刻意去听,越觉得我寻找的声音好像被卷入河流声中不见了,又像一直在我耳边缭绕,那种感觉很奇怪。

我稍微起身,觉得声音是来自我旁边的长椅。离我大约五米的隔壁长椅上,朦胧浮现出一个身穿白衬衫,像是女性的轮廓。我若无其事地用眼角余光扫过她,发现她正在哭。刚才的声音,应该是她的啜泣声。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这么伤心呢?我很想这么问她,但是当然做不到,只能对低着头、颤抖着肩膀的她,鸡婆地发出无言的呐喊:请你把头抬起来,擦干泪水。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我的呐喊,她左手拿着像手帕的东西擦拭眼睛时,突然抬起了头。

咦--?

瞬间,奇妙的感觉袭来。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影子的她,看起来有几分熟悉。我仔细再看,当她的侧面与背后丸太町桥上的橙色灯光重叠时,我像被电到一样跳了起来。

她的侧面呈现出清晰的轮廓,那个鼻子绝对错不了,正是我认为这世上最美丽的--早良京子的鼻子。

“早良同学……”当我回过神时,已经不由自主地叫出声音。隔壁长椅上的影子大吃一惊,身体抖了一下。我可以清楚感觉到她屏住气息,悄悄观察了我好一会儿。“安倍同学?”我听到微弱而熟悉的声音。“啊,没错……是我,安倍。”我从长椅上站起来,没什么意义地向她举起了双手。“你在这里做什么?”早良京子慌忙用手帕擦拭脸颊,声音中带着一点慌张和怀疑。

或许是她背对着桥上路灯的缘故,我无法看清楚她的脸。“我……我在这里乘凉。”“乘凉?”“是啊……我就住在这附近,所以有时候会晃到这里来,躺在长椅上睡觉。”早良京子默默凝视着我。不,是我自己认为她正在凝视我。“你呢?”我委婉地问,硬是把我最想问的“你为什么哭?”这句话咽了下去。“没什么,我只是来四条玩,正要回去。”虽然我心想,哭得那么伤心还说“没什么”,但是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正确来说,是不敢再问。“你住在哪儿?”“修学院。”“很远呢!”“嗯。”“难不成你要走路回家?”“是啊!”“走路要一个小时吧?会不会有点危险?”“谢谢你,我不会有事。”   早良京子站起来,把手帕收进肩上斜背的皮包里。“那我走了。”她微微点头致意,转身背向我,往丸太町桥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我将手伸向半空中,不由得叫出声来。“呃……我,我真的就住在这附近,何不先到我家坐坐?我可以把自行车借给你,走路回家还是太危险了……”

我在心里暗想,我怎么会说出这么大胆的话呢?但是,看着早良京子一个人消失在漆黑的街道上,我就是不能不这么对她说。

然而,看着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的早良京子的背影,我不禁对自己轻率、混账的话感到可耻,整个人沮丧起来。竟然问她要不要去我家坐坐?她怎么可能去呢?我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刹那间,自暴自弃的强烈冲动涌上来,我烦躁地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去新町的电器行买附有自动清洁功能的高级空调;为了促进国际交流而去英文补习班报名上课;订购由联合国本杰明教授推荐,连复杂的乘法也可瞬间算出答案的邮购商品“MATHMAGICS”--我要把钱花在种种地方,让生活陷入困境,逼得自己变成像在菩提树下悟道前的释迦牟尼那样皮包骨的男人。

“我想……”

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我暂停灰暗的冲动,抬起头来。

不知何时,早良京子已经站在我面前。

“还是去你家坐坐好了,不知道可不可以?”

早良京子用微弱的声音难为情地说。

我立刻决定把成为释迦牟尼那种男人的计划无限延期。

“可、可是有点热哦!”我边滔滔说着自我解嘲的话,边带着早良京子从阶梯走上丸太町桥,大脑咕嘟咕嘟沸腾,觉得自己就快发狂了。

我这么做对吗?听着早良京子在屋内回响的呼吸声,我望着昏暗的天花板,不知道在心中无声地问过自己多少次。

写成这样,可能有人会马上联想到--早良京子躺在我裸露的臂膀上,床尾散落着脱下的衣服,床单做作地拉到胸部要露不露的地方……这种淫荡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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