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结他弦与个性(15)

栩栩,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你的形象萌起于我和如真相识之前更早的年代。在我童年帮忙家工的日子里,已经诞生了这样的念头。不,不只是念头,是一个具体的你的雏形。那是有一段时期妈妈接回来的布娃娃制作工件。起先只是缝制小巧如成人手掌的女装衫裙,包括不同款式的迷你裙、学生裙、网球裙、牛仔裙和性感的吊带晚装长裙,还有臀部缀上花边的一件头泳衣和令人费解的比坚尼。我坐在火车头般不停前进的衣车旁,逐件给这些小衣服剪着线头的时候,对这些贴身衣物的暗示彷佛有所感知。小小年纪的我并不是联想到那些街头年轻女孩流行的衣饰。它们只是令我想起一个人的衣柜。那衣柜里挂满了那种色彩、线条和图案的衣服。有时它们又挂到一个身体上,有时又除下来。到后来我们就不只缝小衫裙,妈妈弄回来两袋浅粉红色的东西,其中一袋塞满小软枕状的扁扁的娃娃脸。头脸上的毛冷团金发、小珠子状眼睛、在两侧凸出的耳朵、软钮形鼻子和红线密绣的弯弯嘴巴,也已经由另外的工人弄妥。另一个袋里分别盛着不同大小形状的布块,缝合起来就是手脚和躯干。工序其实不算困难,只要把那些肢体布块相迭缝合,反面在外,正面在内,连接成扁平人形,在下体的地方留下开口,从开口处把原本该是正面的料子抽出,像翻转手套的样子,然后又从开口处用竹筷塞进棉花,直至充填成了一具立体的粉红色肢身。接着就是把头部缝上,然后缝合下身的洞洞,最后给它穿上预先做好了的衫裙,就大工告成。车工当然全部由妈妈独力完成,我负责的是把棉花从下体塞进,和最后的穿衣步骤。有时棉花在关节位堵塞,我就拿筷子往那洞洞里使劲地戳,也不觉得动作粗暴。我倒是害怕看见衣车车针扎进那些软软的人形料子的情景,彷佛浑身的经脉也同时胀痛起来。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去注视那过程,特别是那最后的工序。那是要用人手缝合的。针尖穿进破口的一边,针眼牵着细线扯进去,挑起另一边的皮肉,刺穿,扯出来,又回到另一边去,像小时候学穿鞋带的样子,直至整个下身紧紧的闭合。几年之后,我在小姨何亚玉的肚皮上目睹这样的程序所留下来的痕迹。

后来妈妈点算过布娃娃比指定数目多了一个,她就挑了个车歪了的留下来给妹妹玩。但妹妹却喜欢模型火车,对布娃娃不感兴趣,于是它又辗转落到我的床头。那是个穿着天真的浅蓝格子连身短裙的娃娃,身躯对位不准而有点侧弯,但穿上裙子后缺憾并不显眼。我一直没怎么碰它。作为男孩,搂抱娃娃实在失礼,而且它勾起我内心努力压抑着的某些东西,但每晚入睡前我也忍不住偷偷牵起眼皮窥视倚傍在床架上的它。它那双修长柔软的完全在短裙子下暴露出来的腿,彷佛故意轻轻地在我的头顶荡来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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