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锣鼓巷,他花了15块钱从一家卖旧货的杂货店买了个画四美图的万花筒给我。三棱镜加磨花的球体玻璃把世界分割细碎。
我把万花筒对着他。他笑着问我,三棱镜构成的世界有多明媚?
我看到他的眼球构成一朵诡异灰蓝的花,不停地眨啊眨。
那是我同他最后一次两个人在一起。
后来,他曾经问我万花筒的下落。他知道我是多疑且贪新的家伙。这些的小玩意儿过了“赏味期限”就会被抛到角落里,安静地落灰,最后在搬家的时候流落失踪。与我无关。
他对我的评价一直如此低劣但又那么地准确。
可惜这次他错了。我把画着美女图的万花筒带到北京,放在桌子上。在跟老板拍桌子对骂以后,就拿它对着十二楼外灰蓝的天空张望。有群灰色的鸽子出画入画,带着尖锐的鸽哨回荡在这个空荡荡的城市里。
我把它带上飞往巴黎的飞机,用它看空姐扭啊扭的屁股,裹在蓝裙子里的屁股一个两个,好多个的在我眼前晃啊。我用这些奇景打发了很长的时间。
我还用它阻止了一个中国小男生和一个英国小女生之间的战争。凑在一起笑远比分开冷战要温暖和轻松。
孩子不懂得的道理,我们这些大人也不见得参得透。
巴黎塔前,我又站回我和他之间站的位置。
一个轮回,开始是两个人,结束是一个人带着万花筒。嗯,有禅意的。
铁塔在三棱镜子里重新交汇搭建,构成带尖成齿的花,扎在眼睛里。旁边一个来自瑞典的鬼佬告诉我,他很喜欢万花筒上的四美图。我费了半天劲才说明白这四个女人的来历。
他兴奋地用相机仔细地拍了下来,一个15块的万花筒比巴黎铁塔有吸引力。多奇怪的遭遇?我们是不是总热爱甚至迷恋廉价的东西而放弃昂贵的恒古?
他从万花筒里笑着看我,一个挺迷人的瑞典男人。
三棱镜子里的世界漂亮吗?
我问了同样的问题。
是的,比我想的要漂亮得多。
他给了我之前给不出的答案。他把万花筒递给我,带着陌生温度的万花筒。我收进包里。
我们一起喝了咖啡,看了“老蒙的微笑”。
然后我继续欧洲的旅程,下一站阿姆斯特丹。
海堤上,风很大,把我的衬衣鼓成帆。海鸥在暗蓝铺满急速流动的云的天空里抢夺着食物。海灰青色,吞没凌耸的礁岩。我从万花筒里看这些有什么不同,泪开始布满眼眶。
呵,再漂亮的东西,从镜子里折射再浸过眼泪都是一样模糊难辨。
车要行一个小时才能到国立公墓。
白色的大理岩十字架。短的刚修剪的草漫出腥香的气味,刚下了雨,有湿漉漉的白雀落在十字架上傻傻地看我。
一切适合我跟他安静的独处。
我坐在他身边,拿出万花筒对着天空。一块块被切得很干净的蓝色点缀了或有或无的白色。
三棱镜子里的世界漂亮吗?
他也许还想问我这个问题。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呵。安息。这是我现在惟一能跟他说的话。
我带着他的万花筒继续流浪。
只是不知道下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