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骨头在说话 第一章(5)

“什么?”我的不安感越来越强了。

“有个搋子。”这句法语他说得很快,有点儿尴尬又有点儿兴奋。吉尔跟我走在一起,他也和我一样摸不着头脑。他的目光已经离开了地面,不停打转。

“一个什么东西?”我追问道,心想也许我听错了什么。

“一个搋子(法语)。一个搋子(英语)。通马桶用的那种。”他用手势比划搋子的用途,身体前倾,双手握着一个虚拟的手柄,一上一下地动着。他这出恐怖的小哑剧根本表达不了什么。

吉尔开口说了一句:“真惨。”之后目光重又回到地面。我紧盯着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笔录记完了,我合上了笔记本。

“那里面很潮湿吗?”除非迫不得已,我真不想套上靴子和防护衣。

“潮湿?”他说着,再次转向吉尔寻求认同。吉尔摇了摇头,眼睛没有离开他鞋上的泥土。

“好吧,”我说,“咱们走吧。”我希望自己看起来比我感觉的镇定些。

马尾辫大个子领头走过草地,步入树林。我们慢慢走进一个小溪谷,越到谷底,树和灌木长得越密。我跟着他走进灌木丛,他走在前边,按倒右侧大一点的矮树来开路,我接过后再按下给后面的吉尔。依然有小树杈勾着我的头发。这地方弥漫着湿泥、小草和腐烂落叶的气息。阳光穿过树叶,散落在地上形成拼图碎片般的斑点。偶尔有一两束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直射到地面,尘土在光柱中漂浮。昆虫飞舞着聚集在我的面前,在我耳边嗡嗡作响;蔓草钩缠着我的脚踝。

大个子走到沟渠底部时停下来确认方向,之后右转。我紧紧跟着,一边拍赶蚊子,一边还要给后面的那个人按下树枝。我的目光穿过如云般的虫子,眯起眼辨认道路,有时候一两只虫子还直奔我的角膜。我的嘴唇周围冒出了一圈汗珠,头发满是汗渍,像逃跑者头上绑的带子一样贴在前额和后颈上。这会儿我已顾不上自己的衣服或发型了。

距尸骨十五码时,我已经用不着向导了,那确凿无疑的死亡气味夹杂在浓浓的树林气息和阳光的味道中。腐烂的尸臭是独一无二的,气味盘旋在暖暖的午后阳光中,虽然微弱但是毋庸置疑。我一步步走近那里,那略带甜味的恶臭越来越浓,仿佛越靠近一只蝉它的响声越大。最后那恶臭气息从混杂的气味中完全抽离出来,压过其他所有气味。苔藓、腐烂叶子、松树以及天空的味道全都臣服在这腐烂的肉体之下。

吉尔停下来,谨慎地与我保持一段距离。气味十分浓烈,他无须再多看一眼。年轻的大个子站在十英尺外,回身无言地指向被叶子和碎片覆盖的一小堆东西。苍蝇在上面嗡嗡地盘旋,就像一群抢吃免费自助餐的学生。

看着那堆东西,我的胃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脑子里有个声音开始嚷嚷:“我早就告诉你了。”带着越来越深的恐惧,我把背包放在树下,取出一副外科手套戴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树枝间前移。走到土堆前,我看到那两个男人拨开的东西了。眼前所见证实了我的恐惧。

从落叶和泥土中伸出几根拱形的肋骨,肋骨的末端像船的龙骨般向上翘。我俯下身去看清楚。那群苍蝇立刻发出嗡嗡的抗议声,阳光照得这些绿头苍蝇闪闪发光。我拨开更多的碎片,看到肋骨是依照它们在脊柱的位置而放置的。我深深吸了口气,松了松橡胶手套,一把把地抓走落叶和松针。我把脊柱暴露在阳光中,一群受惊的甲虫随即散开。这些纠结在一起的虫子先是四散往外逃,再一个个地从肋骨的末端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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