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粉红双星耀戏台(1)

怡红院是个大戏台,宝玉身边的红粉二将出台率最高:一个是袭人,一个是晴雯。

宝玉不是圣人,也会生气,也会窝火。晴雯失手把扇子跌折,他随口唠叨两句:“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

换了袭人,立马道歉:“爷,是我不小心。”换了麝月秋纹,可能一句也不说,拾了破扇下去就是,偏偏碰到晴雯这个刺儿头,事儿就闹大了。

她先就听不上“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当哪个家?立什么事?哦,你巴不得我离了怡红院,嫁个又臭又脏的小厮过日子!而且,更过分的是“前儿连袭人都打了”。袭人这样的细心体贴,你还把她打了,岂不是没天理的事吗?

这话还得从前面说起:宝玉贪看龄官画“蔷”,被骤雨浇得落水鸡似的,跑回怡红院,把门拍得山响,愣是叫不开门。到最后袭人去开门,他顶着一头火,也不看是谁,抬腿一脚踹在袭人肚子上。

结果这成了晴雯和宝玉一场大闹的引线。

晴雯是个好姑娘,真仗义。若说她对袭人有坏心,那打便打了,背地里偷偷高兴还来不及呢。该!叫你能!就不会拿这事儿来揭挑宝玉了。毕竟一块儿呆这么几年,一块儿长这么大,看袭人挨打,难免伤心。

不过,连袭人自己都不叫再提了,何苦来你又揭他的疮疤!但是不行,晴雯就是晴雯,不爽就要叫,气得宝玉浑身哆嗦,都舍不得立刻赶她出去,只把目标定在将来:“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这个时候,袭人来了。她是来劝架的,不是来打架的,可惜话说得有些过:“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晴雯不买账:你在这里充什么大蒜瓣?她二话不说就给堵回去了,你不得不佩服这个姑娘的伶牙俐齿,想得快,说得绝:

“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侍爷的,我们原没伏侍过。因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伏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她本来是给袭人抱不平的,这下子连袭人也给得罪了。

不愧是袭人,放眼一望,大局为重,忍气赔不是:“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

这么一说,晴雯的气更大了!妒嫉之心一生,自然那话越说越厉害:

“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

你看她的话!重音全在“你们”和“我们”上面:你们干的那事,还鬼鬼祟祟的,会是什么好事儿?自然是宝玉偷着和袭人亲近。虽然书里只在前面说过宝玉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之事,后来再没有提过,但是,晴雯被逐之后,作者交代了一句话,说“这一二年间袭人因王夫人看重了他了,越发自要尊重。凡背人之处,或夜晚之间,总不与宝玉狎昵,较先幼时反倒疏远了”,从文初到立袭人为准姨娘,这中间还有一个长长的空档。在这个空档里,我们用反推法,也可以知道宝玉和袭人是经常“狎昵”的。怎么个狎昵法不清楚,但是显然晴雯心知肚明。这不是什么好事儿,本来是背人眼目的,却叫她一口气全都揭出来,像一柄剑,挑开一口锅的盖子,里面盛的东西全都暴露出来了。把袭人羞得脸紫涨,也把宝玉逼到死角:“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他。”

这时候就看出袭人和晴雯两个人的巨大差别来了。袭人始终是要劝架的。二人相打,一人来劝,劝谁就是和谁亲密,这是一条潜规则。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他一个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晴雯不依不饶:“我原是糊涂人,那里配和我说话呢!”

这个姑娘就这毛病,火上来不管不顾,左说是个堵,右说也是个堵,反正就是我也不要台阶下,也不给你台阶下。若是把她放在现代职场,绝对是夹枪带棒,连揭带挑,吵遍天下无敌手,可是一样,她也铁定和在怡红院里一样,得罪人没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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