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游历大观园的主要任务就是闹笑话。鬓上簪花,苍苔跌滑,赏霞影纱。吃了茄鲞,又吃点心,藕粉桂糖糕、松穰鹅油卷、一寸来大的螃蟹馅小饺儿。然后又跑去唐突妙玉,这么好的老君眉,贾母便吃了半盏,笑着递与她,她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
然后又跑到省亲牌楼下磕头,硬说那是“玉皇宝殿”,然后又醉上头来,乱跑到宝玉的屋子里,晃得头晕眼花,在那里睡了一觉,给人家放了一屋子的酒屁臭气。
最要命的是饭时逗乐:“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
“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一揉肠子。”
好个“外来妹”!
好大一场乐!
平时大家笑不笑?肯定笑。尤其是在贾母跟前承欢的时候,多大的心事都得搁下。王熙凤受了邢夫人的气,见了贾母,也得立刻把下巴颏变圆了,陪着说笑。记住啊,是“陪”着说笑。虽然不是苦笑、奸笑、傻笑、呆笑、强颜欢笑、皮笑肉不笑,那也是趋附的笑、奉承的笑、舍命陪君子的笑、你笑我笑大家都笑的笑,就像印刷出来的书画墨宝,批量大,形式统一,内容空洞无聊,更像一种面部肌肉体操。
哪里赶得上这场笑,倾盆大雨一样,哗哗就下来了,让人想躲都来不及。黛玉多么忧郁的一个人,王夫人多么矜持,探春没事的时候挺严肃的,惜春本来就孤介,这回全被缴械。这可是真的笑,欢笑,大笑,发自肺腑的笑,笑到喷饭,笑到岔气,笑到弯腰曲背。这场欢乐不但空前,更是绝后。直到贾府败亡,一切灰飞烟灭,再没有过这样痛痛快快大笑一回。
笑也笑了,闹了闹了,恩也报了,使命也完成了,俺该回家过俺的苦日子去了。地也该浇了,草也该拔了,一家子吃饭穿衣没我不行啊。说到底,梁园虽好,不是咱家。
有人说,刘姥姥难道不难过吗?这么受阶级压迫,早该造他们的反了―――别逼她,她一个七八十岁的农村老婆子,哪有这觉悟。就是觉得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人家待得也不错,挺高兴的。这一回去,又可以开新闻发布会了!
荡开一句。要是让现代人编戏,说不定有两个结果。第一,就让刘姥姥留下了,吃好的,穿好的,没事围着贾母转,给贾府当一粒永远的开心果。第二,让刘姥姥回去鼓动一帮子人造反,先拿下贾母这个养尊处优的老寄生虫再说。
说实话,现代人就有这本事,磨磨叽叽,生编乱造,胡扯乱扯,根本无视真正的生活。皇宫里有那么多刁蛮公主吗?你看电视上,左一个右一个,全都蹦出来了。看一个电视剧,一个老奶奶有三个儿女,她跟小儿子儿媳住,得了老年痴呆,小夫妇两个焦头烂额,居然硬瞒着不让另两个弟兄知道,整出戏全凭着这个误会往下开锣。公道地说,演员的演技不错。剧情分?零蛋。
(三)发财了!发财了!
刘姥姥深一脚浅一脚往京城赶的时候,她一定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居然拐来这么多好东西回家。她的心里一定狂喊两声:发财了!发财了!
青“软烟罗”一匹―――这可是好东西,贾母藏了这么多年,比现在皇上家用的料子都好。她不是要做衣裳吗?凤姐好人做到底,再另送她一个实地子月白纱做里子。两个茧绸就是野蚕丝织的绸子,价钱比较便宜。就是便宜,也比农村的家织布好。包袱里还有两匹绸子,这是好东西,真丝,搁现在,百十来块钱一米,一给就是两匹!年根底下,做上衣裳,又柔软,又漂亮。就是得当心,她那手上全是干裂的口子,一摸,呲啦呲啦的,真怕给挂毛了。各样内造点心也给她带一盒子去,两条装瓜菜来的口袋,一个里头装两斗御田粳米,一个里头装园子里的果子和各样干果子。还有八两银子―――这是凤姐给她的东西,真周到,真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