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和中学·小引

最近几年,我逐渐注意到,校内外的许多青年朋友对我的学习历程颇感兴趣。也许对我的小学和中学更感兴趣。在这方面,蔡德贵先生的《季羡林传》和于青女士的《东方宏儒季羡林》,都有所涉及;但都由于缺少资料语焉不详。我自己出版了一部《留德十年》,把在哥廷根大学的学习过程写得比较详细。另一部书《清华园日记》即将出版,写的是四年清华大学读书的情况。至于小学和中学,前后共有十几年,都是在济南上的,除了在一些短文里涉及一点以外,系统的陈述尚付阙如。这似乎是一件必须加以弥补的憾事。

我现在就来做这件事情。

我在济南共上过五所中小学,时间跨度是从1918年至1930年,绝大部分时间是军阀混战时期,最后两年多是国民党统治,正是人民生活最不安定的时期。我叙述的主要对象当然会是我的学习情况;但是其中也难免涉及社会上的一些情况。这对研究山东现代教育史的学者来说当然会有些用处,即使对研究社会史的人也会有些参考价值。

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写这样的文章呢?

原因就在眼前。我今年已经是九十晋一。查遍了季氏家谱,恐怕也难找出几个年龄这样老的人。可是我自己却并没有感受到这一点。我还正在“老骥伏枥,志在万里”哩。从健康情况来看,尽管身体上有这样那样的病——我认为,这是正常的;如果一点病都没有,反而反常——,但没有致命的玩意儿。耳虽半聪,目虽半明;但脑袋还是“难得糊涂”的,距老年痴呆症还有一段距离,因此,自己就有点忘乎所以了。总认为,自己还有很多题目要做,比如佛教史上的大乘起源问题,稍有点佛教常识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一个重大的课题。但是,中国以及世界上其他一些国家研究佛教史的学者无虑数百人,却没有哪一个人对大乘起源问题能讲出一个令人信服的道理来,多数是隔靴搔痒,少数甚至不着边际。我自己想弥补这个缺失有年矣,已经积累了一些资料。最近我把资料拿出来看了看,立刻又放下,不由地叹上一口气,好像晚年的玄奘一样,觉得办不到了。再像七八年前那样每天跑上一趟大图书馆,腿脚已经不灵了;再看字极小的外文参考书,眼睛也不济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有废书兴叹,即使志在十万里,也只是一种幻想了。

可我又偏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每天不写点什么,不读点书,静夜自思,仿佛是犯了罪。现在,严肃的科研工作既然无力进行了,但是记忆还是有的,而且自信是准确而且清晰的。想来想去,何不把脑袋里的记忆移到纸上来,写一写我的小学和中学,弥补上我一生学习的经历呢?

这就是我写这几篇文章的原因。以上这些话就算是小引。

2002年3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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