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一章(10)

……

沉默。不能沉默。需要叫嚣的时候不能沉默。孟烦了你得活。

“我的连队!身先士卒!前仆后继!拼光了日本鬼子的整个小队!我亲手――亲手把燃烧瓶摔在鬼子的坦克上!看着它爆炸!”

尽管现实是我天衣无缝地扔掉了燃烧瓶,趴在坦克下装死。但是我的听众很慑服。我对着一群单纯而敬佩的眼睛。

“你们知道什么是坦克吗?钢铁的!刀砍上去就断了,子弹打上去弹回来!跟这房子一样高!我掐着鬼子小队长的脖子,拿手榴弹给他脑袋开了瓢!小鬼子拿刺刀从背后捅了我!看这伤!――我不行了!只是想死前吃口饱饭!”

我肘弯里夹着日军小队长的脖子,拿德国长柄手榴弹敲他的脑袋。一个胆怯的日本兵从后边拿刀捅我――这当然是臆想,是我自己都要嘲笑的臆想,在我的臆想中这个情景是没背景的,它的背景空白得像是照相馆的衬布,而我和鬼子都像是戏妆。但是我的听众已经不仅仅是敬佩,而是敬畏了,他们发出一种哄哄的和嗡嗡的声音。

我非常清楚此战宜乎速,不能给人反应时间,我迅速拉上了我的裤子,在一干人等哑口无言时,我沿着青石路面迅速走开――当然,我挟着那捆粉条。

粉条被人温和而坚决地从腋窝里夺走了,那是摊主。我脸上泛现那种受惊而失望的古怪表情。

摊主也是一个同样的古怪表情,“对不住老弟。我一家等吃饭。”

我没回头,腋下空空地离开,带着受惊和失望的表情,后来慢慢变成苦笑。禅达也在闹饥荒,日子越来越难,感动人容易,找食很难。

围观者默默无闻地带着羞愧散去。那关我什么事呢?我不可能吃他们的羞愧,拿他们的内疚当药抹在腿上。

我沿着禅达的巷子走,我走这里是因为这里路窄,我可以扶着墙。同一伎俩不能在一地耍两次。我得从西城市场转战东城市场。

远处传来一声枪响,但是那关我什么事呢?

我拖着我的腿,腿越来越重了,以前出于自尊我还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瘸,但现在已经瘸得不像话了――我支撑不住了。

禅达人从我身前跑来,向我身后的禅达人报讯:“当兵的把县衙门给抢啦!”

嘴快的家伙尽量不看我。那一定是不辣们干的,但是关我什么事呢?

我喘气,眼前发黑,地面离我越来越近――这个叫摔倒。

我晕厥了。

我睁开眼,这毫无疑问是个女人的房间,不管日子过得怎样,女人总喜欢在屋里弄些小零碎的,这也毫无疑问是个女孩儿的房间,因为它尽管贫穷,却有种清幽寂寞的味道。屋里最精致的东西是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穿着中尉服装的年青军官,你不好说他有什么特点,因为我们照相时都恪守着那种刻板而炫耀的姿势,他甚至有点儿像我的过去,除了风华正茂你在这种相片上几乎找不到更多内容。

我开始观察在我大腿边忙碌的那个女孩儿,她是我在脱了裤子慷慨激昂时有意将目光错过的那位女孩儿,她年青到了“小”的程度,你甚至会觉得这样一个女孩儿是不会长大和变老的。她用布卷蘸了酒精,小心地在拭擦我的伤口周围,她根本没勇气让酒精触及我的伤口――我注意到我是躺在她的床上的,我的裤子又被脱掉了。

我终于没耐心忍受那种小心时便发声提示:“省点儿心思吧。碰到伤口也不会痛。”

她“啊”了一声,受惊到把瓶里的酒精一点儿没浪费地倒在我伤口上了,这让她慌了神,然后开始很狼狈,又怕弄痛了我又想拭擦掉酒精。

“好凉快。”我说。

她惊咋,她像小动物一样好惊咋,“痛死你啦,痛死你啦。”

我安慰,安慰得近乎于炫耀,“伤口没知觉了。要痛就是从里边炸,像爆炸。”

她手忙脚乱时大概是不怎么听人说话的,“我是笨蛋螃蟹八只脚,没一只长对地方的。我哥讲的。”

她说话带很重的川音,但实在是比要麻好听得多了。于是我只好在我的伤口上重拍了一记,拍得我自己都有点儿变色了,可她又惊叫了一声,于是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啦。

我吹嘘着:“痛不怕。我就当它是长日本鬼子身上的。”

她开始赞叹:“你真厉害。我给我哥包伤,碰一下他就骂。他要有你厉害日本人早打跑了,我们回四川啦。等他回来我就跟他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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