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一章(6)

豆饼忙不迭地点头,“没事,没事。”

但要麻几个总算拍着豆饼,让他吐出那些已经嚼烂了的草本纤维。

我不关心这些,尽管我在东张西望,但其实我什么都不关心,我只关心在我这副组长不承担太多的情况下,我们能有吃的,“组长呢?问组长吃啥。”

蛇屁股指了一个从我的角度不好看到的角落,“唔讲了,个无笱用的想煲木头汤给我们吃。”

我转过头看到了我们的组长阿译,他在那个角落里浇他养的一棵花树,在这样的境况中那样细微地浇一棵花树近乎有病,但阿译就在做这件事。阿译,我们中间军装最整洁的一个,如果我是落落寡和,他则干脆是自闭。他浇着那棵花树,甚至看着一只像他一样和这片灰头土脸格格不入的蝴蝶,似乎那是他全部的世界,忧伤在他身上并不让人同情,因为他的忧伤让人觉得抑郁――他看起来与这世界格格不入,这种格格不入并非说他是一种简单的娘娘腔,而是一种更致命的永远无法投入,却又永远飞蛾扑火般的投入。少校阿译,来自锦绣的江南之地,三青团员,某军官特训团成员。别被名牌吓到,他是这唯一的校官没错,可也是这里唯一连战场都没上过的青瓜蛋子。听着远远的炮声,一路从老家退到这里。现在他信奉和恪守的那些都已经碎散了,他试图用他并不存在的能力和个人魅力让我们重建信仰。

这就是全部了,大溃退之后我身边剩下的全部。

康丫的问话结束了我悻悻的张望,“有吃的没?”

破旧的军车从收容站外拖泥带水地驶过,车轮间杂陈着伤兵有气无力的脚。

喇叭声在做着鼓舞士气的宣读,禅达因为充斥了太多溃兵而正在成为一座混乱的军事化城镇。

“……倭军之三十三师团使用迂回穿插之战术,以两联队兵力攻占拼墙河南北,而我远征之军以寡击众,披肝沥胆,做浴血之战,解救同盟之英吉利军七千余众,夺回记者教士五百余众……。”

它所说是四二年四月中的仁安羌之战,第一次滇缅战役中难得的胜仗,但这与我们这些收容站里的弃兵有什么相干呢?

收容站的天井里,阿译终于开始履行他一个组长的职责,他刷刷地在一块木牌上写字,但身子把写的字挡了,他写完了我们也看不见,因为他把木牌反放了。

我们拉了个开小会的架势,看着。我们很不耐烦,大多数人脸上带着“我真是太给你面子了”的这种表情,这让阿译紧张,他喉头蠕动,眼神有些发散,他求助地看我,而我在眼观鼻,鼻观心。

杜绝热情和永不言信,是我这种人为落拓人生掘就的散兵坑。可阿译没打过仗,只会把自己扔在射界之内,永远神经质的紧张,生活没给他好事,他闭上了眼,偏还说一片光明――因此他的命运非常清晰,就是永远面对我们的否定。

在否定面前阿译几乎连控制语音高低的能力都要欠奉,经常在假声中带出一个失控的尖声,他边说话边用写字的那块白灰在地上做无意义的划拉,连他自己都在摧毁自己的自信。

“我军即将大捷!这是肯定的!――我在上边的朋友告诉我……。”

康丫连挠痒带哼哼,“谁在上边有朋友?”

蛇屁股很高兴地接话茬儿,“上边,上边。天上。死的。”

呵欠来自要麻,几乎看得见喉管,这样夸张的呵欠要表示的绝不是睡意。

阿译,不可否认,他有时很坚强,“……中华铁军、美利坚之盟友、英吉利之盟友……。”

蛇屁股开始表演哑剧,扑捉一只盘旋在豆饼头上并不存在的苍蝇,并且在下手时打得豆饼发出一声惨叫。郝兽医拉蛇屁股坐下,那不是为了阿译,是因为蛇屁股下手太重。

要麻警告蛇屁股:“你不要欺负他。”

蛇屁股反击,但有点儿孱,因为惹要麻,通常都会扑上要麻和今天并不在场的不辣,“只准你欺负他?”

阿译仍然在坚持着,“……铁流…汇成了这个铁流…这个铁流…我肯定这个铁流……。”

他已经彻底乱了,而最大的打击来自迷龙打天井那边吼过来的一嗓子,“肯定个腚!你打的呀?”

迷龙仍在闭眼纳凉,你光看还真不相信是他喊的;康丫无所谓地在试穿终于有了一粒扣子的衣服,尽管那颗钉在胸前的扣子让他下摆仍敞露着肚脐,军装穿作了短披风。阿译愠怒而又羞惭,但是明摆的事,他惹不起迷龙。我狠命地玩儿着自己的手指头,觉得无我无关,直到郝兽医轻轻推我。他抱怨道:“你是副组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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