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落在儿子手里的“一枝花”(1)

我曾见到一则报道,说鞍山有一位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妇女,为了送儿子上大学,竟然陪着儿子上完了初三到高中的四年课程。报道写得很简单,但我看后心情异常沉重,因为实在想像不出那位家长为了儿子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

其实,在为子女上大学这件事上,每一个家庭都有一部自己的书,而这每一部书,都是沉甸甸的。

下面我记录的十来位家长在子女考大学过程中所付出的辛劳,就是全国近两亿中学生家庭的缩影。

李倩原来与我是同事,我们曾在一个编辑部工作。我从部队刚转业见到她的时候,她真可谓“三十岁的女人是金花”。论风韵、论气质、论为人处事的热情与坦诚,足以使她成为具有现代色彩的单位“一枝花”了。李倩的儿子在小学时都是由她婆婆带的,李倩的丈夫从事驻外商务,很少在家里,所以她是个爱玩爱串门子的主儿。我在报社时,李倩就是个热心肠的人,谁生病、谁结婚、谁夫妻之间出了什么摩擦麻烦,凡事她都爱管。

“闲的呗。”李倩有时也自嘲。

因为工作调动,我同李倩分开也有七八年了。去年有一次我在西单图书大厦买书,有位老师写了一本书,宣传广告上说“×××老师教的学生为什么百分之五十以上考进北大清华?”很吸引人,那位老师签名售书的场面,简直叫我们这些从事文学创作的人汗颜,长长的等候签名的队伍直排到图书大厦门口。我从三楼买完书出图书大厦时,突然看到一楼队伍中有一对男女吵了起来,那女的硬要插队,五十来岁的男人就是不让她插,结果越吵越凶。我走过去一看,原来那女的正是李倩。李倩一见我这位老熟人,便有些不好意思再跟那男的把闹剧演下去了,只见她两眼泪汪汪的。

“有几年没见面了?都认不出我了吧?”李倩很沮丧地问我。

老熟人了,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确实。不过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过去从不发愁的你改变了自己?离婚了?”

李倩两眼无神地说:“跟离婚差不了多少。不过不是我与那个冤家的问题,而是我与儿子之间的问题。”

“怎么?你不是从不管儿子的吗?”

“过去是。可那种生活早已结束了。从四年前开始,我就像头被套着缰绳的马,再也没有歇口气的日子,我怀疑自己能不能挺得到儿子参加明年的高考……”李倩的眼泪又出来了。突然她猛地抬起头,朝我大声嚷嚷起来:“你何建明不是作家吗?为什么不写写中国人考大学的事?为什么不呼吁呼吁改革改革高考模式?考考考,哪年不考死孩子考死家长?难道真的就找不出其它更好的办法?”

又一个“逼”我写高考题材的采访对象。李倩当然属于比较典型的一种情况:

在她儿子上初二之前,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从没有把孩子读书的事放在心上。婆婆公公帮她把孩子吃喝拉撒的事全包了。但初二后的一次家长会上,李倩猛然大吃一惊,原来自己的孩子不管是不行了,因为儿子的班主任板着脸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要么让你儿子转学,要么让他留一级!李倩听了老师的话,脑子嗡的快要炸了!她向来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儿子的成绩之差已经差到同班的其他家长不能容忍的地步。原来李倩的同事中有两个人的孩子是她儿子的同班同学。一向要强的李倩觉得这个面子丢得无法接受。问题的严重性还在后头,李倩的儿子小虎从小在爷爷奶奶的关怀下长得人高马大,十四岁时已经身高一米七十,体重过了一百二十斤,活脱是一个小男子汉,时不时半夜里在家中的被褥上“画地图”。加上小伙子长得像李倩,学校里那些与他一样早熟的女孩子便向他猛烈地进攻――一个星期最多时接到十来封“求爱信”。

那天,李倩开完家长会回家,一肚子火等候着放学的儿子。

不一会,门“哐”的一声被踢开了。不用说,准是小虎回家了。

李倩看着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儿子,以及儿子那充满朝气的装束,她突然感到有些吃惊,凝视着儿子:什么时候他长成大人了?

“妈,我的运动鞋太过时了。我看到新街口商场又有一种新款式,明天给我五百块钱。”小虎根本没有注意妈的表情,依然像平时那样,想要什么张口就来。

“你给我坐下!”一个很严厉的命令。

儿子一愣,看看反常的妈妈,暂且收敛住,找张椅子坐了下来。

“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儿子装傻充愣:“妈,什么事这么严重?”

“你、你看看自己,白长了那么高的个!全班倒数第二,除了那个先天有病的外,就你是班上最有能耐的了。看看,三次数学考试加起来不到90分!”李倩把家长会拿到的几张卷子扔在了儿子的脸上。“难道你真的一点不知道为自己争口气?啊,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儿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母亲这么认真地对待过自己,今天是母子俩对话,爷爷奶奶被“隔离”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小虎感到很委屈,于是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擦着鼻涕反问妈:“我知道自己成绩不好,可你知道人家的家长是怎么抓孩子学习的?天天帮着找老师找家教,甚至天天陪着一起听课呢!就你把我往爷爷奶奶这一放,什么都不管。你和爸又都不是天才,我的成绩能跟得上人家吗?要是你能有人家家长的一半心思帮助我,我也会得个全班一二名的!”

“嘴能耐!你要有那本事我可以豁出去!”李倩见儿子跟自己抬杠,气不打一处来。

“那好。就看你的了。”儿子把自己的房间小门“砰”的一关,里面即刻传出一首不知是哪个歌星的“我很烦,这个世界太少真情太少爱”的歌声。

李倩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小虎,你给我出来!”

“砰!砰!砰!”李倩只觉得自己那只敲门的拳头都疼了。

“妈,怎么啦?”从门缝里探出半个头的儿子,双手捂着耳机瞪大眼睛问道。

李倩上前一把将小虎头上的耳机摘了下来:“从今晚开始,我陪你做作业!”

“真的?”小虎又惊又无奈地折身从书包中取出课本和作业,噘着嘴说:“开始吧――”

这一开始,可让李倩尝尽了当一位辅导员外加保姆的高中生母亲的酸甜苦辣。

第一件最让李倩为难的事,是她这个拥有“大专”毕业文凭的母亲,对儿子的高中数理化题目基本上是睁眼瞎子,所以给儿子请家教是当务之急。她先到了北师大家教中心,那儿的学生给她介绍了一个。头天进门一看,李倩就傻眼了:怎么是女学生呀?不行。别家教没当几天,儿子把人家小姑娘弄得晕晕乎乎的就麻烦大了。第二次倒是换了个男孩子。但头一课下来,小虎就提出:此人不能再用。李倩问为什么,儿子回答得极其干脆:他连什么是VCD什么是DVD都弄不明白,还老打听我家里管不管饭。妈你说,能让这些上大学之前连火车都没有见过的贫困生当我的老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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