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谷溪:关于路遥的谈话(1)

《寻访路遥的足迹》是榆林路遥联谊会正在拍摄的一部十集电视专题片。

您是路遥的朋友,又是路遥的启蒙老师,您与他的交往充满了传奇色彩。我们很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使您和路遥从对立派成了文学朋友?

我乐意接受你们的采访。

几十年了,有的事情记不清了,主要的脉络还是清楚的。众所周知,在“文化大革命”中,我和路遥在延川县置身于两个不同的群众组织。路遥是延川中学“红四野”造反派的司令,也是全县一个大派的头头;我是彭真、周扬伸到延川的“黑爪牙”、“小爬虫”。在“文化大革命”前,我参加过全国青年业余文学创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大会上听取了彭真、周扬的报告。在“文化大革命”中,我理所当然地应该受到冲击。在那个地方,我是惟一听过彭真、周扬报告的文艺工作者,也是惟一在群众中“吹捧”过彭真、周扬的角色。

大联合后,路遥以群众代表结合为延川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我刚从一个公社调到县革委会通讯组做通讯干事。也就在这个时候,路遥的副主任被免职。那一天,路遥正好在我的房间里,军代表当着我的面宣布了路遥被免职的决定。我想,这是路遥生命里程中最为困难的时期。刚刚免了他县革委会副主任的职务,他的恋人又通过内蒙古的一个知青向他转达决裂的意思。仕途失意,爱情失恋,使年轻的路遥非常痛苦,他当着我的面哭了,这是第一次看见路遥如此伤心地痛哭。

我对路遥说: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个男人不可能不受伤。受伤之后怎么办?我以为应该躲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用自己的舌头舔干伤口上的血迹,然后到人面前去,依然是一条汉子!

也许,路遥理解了我的话,或者,赞同我的这种见解,路遥留给这世界永远的印象:正是一条刚强的陕北汉子。

《路遥文集》第二卷中有篇题为《土地的寻觅》的文章,是他给我的一部诗集所写的序文。他在那篇文章中把“文化大革命”写成“没有胜利者的战争”,在这一场战争中,我们是对立的两派,文学使我们成了朋友。

在我的许多个文学朋友中,路遥是非常重要的一位。

延安大学文汇山路遥的墓地,有两个小石桌。一个石桌上刻有《路遥文集》责任编辑陈泽顺的两句话:“陕北的光荣,时代的骄傲”;另一个石桌上刻着《平凡的世界》的责任编辑李金玉的两句话:“平凡的世界,辉煌的人生”。

我非常赞同陈泽顺和李金玉对路遥的评价。

陕北的骄傲,时代的光荣!

有人说,路遥的事业是成功的,路遥的婚姻是失败的。您如何看待路遥的初恋?

我想,踏在心灵土地上的第一个爱的足迹是永远抹不掉的。路遥的初恋,应该说是愉快的。虽然他经历过失恋的痛苦,可是在他生命的最后的日子里,仍然深深怀念自己的第一个恋人。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奇特的,神秘的,让人们无法预料。路遥在延川县革委会尽管被免掉了职务,但是组织上对他的处境还是同情的。当时有一个铜川二号信箱的招工指标,就给了路遥。

有过“上山下乡”经历的人,都知道“招工指标”在那个年代是何等重要。可是,路遥却将这个“指标”非常愉快地给了自己的恋人。著名作家晓雷先生写的长篇纪实文学《男儿有泪》中,记叙了我和路遥交往的许多事情。这些事情都是真实的,惟有路遥的初恋不够真实。

有一次,路遥的恋人与我通电话。她说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先生,有了自己的孩子,写路遥的文章中能不能不写她与路遥恋爱这件事情?我说,这是路遥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写到。她说,尽量淡化。我理解她的心情。于是,我让晓雷在文章中隐去她的真实名字,改写成“林琼”。并增加了一段我和路遥的对话。我说:路遥,你和林琼亲口来没?路遥说:没。我说:瓷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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