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后 06(2)

班媞站在那里,说不出是喜是忧。不过很显然,许娙摒弃闲人,跑来石渠阁,就是专程来找她,专门来刺探她的。班媞回想一下,自己入宫一年有余,刘骜不过仅召幸过一次,另外在众女官进宣时,在大殿里留下她问过几句跟学问书本有关的话,仅此而已。比她能讨刘骜欢心的宫人比比皆是。再说了,她的家族在朝中也谈不上有多大权势,无论皇后是出于嫉恨还是出于结纳,大概都不会轮到自己。班媞越想越迷惑。

本来,在宫中班媞的生活很少与别人出现交集的。按她的性格,她对谁都客客气气,既不远又不近。她已经习惯这种平平淡淡,波澜不兴的状态。但这次,许皇后的出现,不知会意味什么。

班媞的猜测没有错,许娙来石渠阁,确实是为了见一见她,打量一下班媞何许人也。

许娙一向认为自己很了解刘骜,他是一个典雅多情而内心敏感的人。没错,有时刘骜会悄悄召幸其他妃嫔宫女,为此许娙也没跟他少闹过。但那些美貌的女子,刘骜都是随随便便一点封赏,很快就丢开手了。这么多年了,刘骜和许娙的感情已积淀下来,两人又都喜欢研读义理史书,互相品藻论学,她与他是同类,别人不懂的。

是许娙,率先觉察到有人穿插了进来,在她与皇帝之间。这些蛛丝马迹是逐格浮现的,它们不成片段,没有前因后果,但许娙的嗅觉像触手一般,一把抓住了这些碎片。

有时很难理喻女人的直觉从何而来,肇因可能仅仅是一句话。那时,刘骜与许娙手牵着手,身后跟着小黄门,捧着竹简,穿梭在宫苑亭林中,他们各自拈取了自己最喜欢的篇章聊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刘骜心念一动,脱口而出:“她最喜欢的是《德象》和《女师》。”许娙一惊:“她?谁是她?”刘骜说:“班少使。她是宫中的才女。没想到她襟怀阔大,有泠然之风。”说的时候,许娙看见他轻轻地叹了叹,她立即闻出来了:那不是叹气,而是一种骄傲而自得的感噫。什么叫“她”?这是一种默认,通常是默契,是不言而喻,是无可替代。有时,这种信号微弱得连心动的人自己都来不及察觉出来。

等等。许娙马上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位下等嫔妃的印象。她记起来,刘骜也曾提到就《诗经》请教过一位姓班的女官,许娙那时并不以为意。班少使是谁?没有,她对这个女子没有什么印象。当时,十几位有封号的美人拜谒皇后时,她还曾特别留意了几位袅娜娇艳的丽人,但她们显然都没有讨得刘骜的欢心;她便不甚放在心上了。这些人里,并没有班少使。

等刘骜离开了以后,许娙马上令中长秋调出班媞的资料。看完之后,她忽然不安起来。

刘骜睡过很多女人,近期还屡次召幸张美人和王美人。许娙有时会忍,有时又会借此和刘骜吵闹,但这两个女人她都看不起,也不那么在意,更不必提那些偶尔沾点雨露的不入流的嫔妾宫女了。说实话,许娙心里再不快,也不得不承认君王是可以和很多女人乱搞的,就算是皇后,她也没这个资格阻止皇帝。可是,别的庸脂俗粉也就算了,这个叫班媞的女人似乎有点不一样。如果她会是一个锥子,那我就不愿让她冒出来。

就这样,许娙假装遇见了班媞。某种意义上,她是屈尊降贵,可是她沉不住气呀。她带着倨傲和一身的优越感,出现在这个低三下四的少使面前。这种见面方式明显是生硬的。但许娙第一眼看见班媞,就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讨厌她。班媞并不算可爱乖巧,甚至还有点冷淡、傲慢,却不知怎的,把她的僵硬都消解了,这让皇后惶惑了,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挠着,可就是找不到在哪里。

班媞回到扶荔宫时,已是傍晚时分了。忽然,报告说许皇后派人送来赠礼了。班媞十分疑惑。礼物不薄,包括上用缎纱两匹、宁绸两匹、绫一匹、蓝潞绸一匹、织金一匹、单衣两领,外加一匹澄水帛。班媞曾听父亲提到过,知道这澄水帛是西域姑墨国的异品,天气炎热时,只需取澄水帛蘸上水,悬挂于上风口,满座遍体通寒,据说是因为其中有龙涎,所以能消暑。把这珍贵的澄水帛赐给她,总是要有理由的吧?

李平、郭宝儿在一边帮班媞把这些绫罗绸缎摊开,掩饰不住的欣喜。忽然,李平轻轻笑了一声:“其实这些赏赐,对于皇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班媞装作没听到。这个丫头,整天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概总是在永巷令署听宣,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吧。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让李平去椒房答谢,并致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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