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了罪证,小顾还不开火。她要更沉着地埋伏。同时她在学画、学琴的同时,又增加了书法学习。字是可以练出来的,没奶子到末了也没奶子。除此之外,小顾一律改穿高跟鞋。原来杨麦喜欢高个女人。那女人上身那么短,下身那么长,活像个圆规。人们看见忙来忙去的小顾高出半个头来,从一楼人家的窗下走过时,脑袋一蹿一蹿,像一只无形的手在上方把她脑袋当球拍。
妻子们又有事干了,聚在一块谈论杨麦和小顾。她们说小顾穿高跟鞋也没用,杨麦也不会要她了,杨麦这回的相好是个大学老师呢。虽然这样说,她们有些可怜起小顾来,从她嫁进这楼到现在,她是改头换面,弃旧迎新,为的就是给杨麦争口气,为杨麦塑造一个体面的有文化的,与杨麦的名声才华般配的妻子形象。小顾险些就和杨麦成“才子佳人”了,假如不是杨麦到大学去看朋友时碰上这位女老师。现在杨麦和女老师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蒙的唯有这个小顾,还在没心没肺地帮人买次品,高跟鞋满世界敲着“急急风”木鱼。妻子们可怜小顾其实是可怜自己;丈夫们谁不像杨麦那样浑蛋?也许她们也都和小顾一样,丈夫在外腐化,全世界都知道,瞒的就是她一人。
这时她们在凹字形天井的竹林外乘凉,手上打着扇子。小顾从她们身边走过去,高跟鞋敲得很是悦耳。然而一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小顾蹬在高跟鞋里,屁股送出去老远,上下身脱节,支点也不知在哪里;她每迈一步,等于登一步楼梯,膝盖弓起,人一矮腿再一蹬,人再一高,而所有的张弛都含混不清。因此她前送的胸,后送的臀,半塌的腰,以及弯曲的腿形成一系列窝窝囊囊的曲线,别说小顾累死了,看小顾走路的人也累死了。
妻子们叫住小顾,说小顾你要命,怎么这样漂亮啊?
小顾哈哈哈地直笑,说我在家里猪八戒一早晨了,穿着老杨的破棉毛衫、棉毛裤搬煤,刚刚洗了洗,换了换。
大家越发可怜小顾,觉得杨麦这点还不如她们的丈夫,至少给老婆雇个保姆来干搬煤之类的事。她们越是可怜小顾,对小顾的赞美油水也越大。一会儿说小顾头发长得好,一会儿说小顾的痣长得是地方。
小顾心里奇怪,她们今天用词好大方。
一个妻子说:“杨麦前世积了什么阴德,修来一个小顾!”
马上有人响应:“就是,小顾前世欠他的!”
“看他那个德行!头发都长错了!”
女人们就笑,真解恨啊,杨麦这一刻替所有丈夫做靶子,让她们一同开火打个稀烂。
小顾却不懂她们,她有些吃惊地想,杨麦在别人眼里原来那么丑?
“要不是小顾嫁给他,他妈说不定会给他在农村说个媳妇。”
“说个喂猪女模范!”
“小顾你给杨麦做几身处理毛料子,他穿了是不一样。”
小顾越来越不高兴她们。明明一表人才的杨麦,给她们糟蹋的。
女老师的照片在立秋后的一个周末摆了出来。照相馆隔壁是一家糕点店,叫“甜心园”,刚出炉的桃酥名气很大。小顾拉着杨麦去“甜心园”买桃酥。她右手捏着点心往嘴里送,左手搁在嘴巴下面接着落下的饼渣,不时再一仰头把饼渣倒进嘴里。小顾吃糕点、吃冰棍、吃水果一律这姿势,绝不浪费一点一滴。杨麦一看她这样子就暗暗翻她白眼。小顾仰起脖子把手掌里的渣子倒进嘴里,再用手指尖轻轻掸了掸嘴唇四周,就朝照相馆方向走去。杨麦只得跟着,他了解小顾爱照相的毛病。刚要刻薄她几句,杨麦傻了,黑茸茸的大喉结几乎缩没了:照相馆橱窗里一张两尺的大照片,情妇挺好的脸蛋给涂成了个关帝菩萨,背景是中山陵的石阶,手上拿的正是杨麦那件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