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反革命老子罪该万死、死有余辜。”
“你老子先死。”
“啪”的一声,胖女红卫兵抡手就是一个大耳光。三三往后踉跄几步,栽了个屁股墩。三三特别要面子,爬起来脸煞白,寻死的心都有了。耿荻两条长腿一剪,人已在台上。谁也没看见她怎样就抓住了女红卫兵的两手,反扭到背后,完全是个擒拿老手。她嗓音比平时稍响一点,对三三说:“上。给她一巴掌。”
三三瞪着眼。把人牢牢逮好,舒舒服服请她打,这等美事她想也不敢想。
“上啊。”耿荻又说。女红卫兵不老实,想换个稍有体面的被俘姿势。耿荻膝头一抬,女红卫兵甜美地哀叫一声,不动了。耿荻说:“三三,她怎么给你一下,你就怎么还她。”
三三吸了吸混着淡淡血液的鼻涕。
“你就是耗子扛枪窝里狠。”耿荻冷笑着说,“后果我负责,跟你无关。”
她有点不耐烦了:“三三你打是不打?你……”耿荻的嘴唇突然一收,一看就知道脏字给惊险地收了回去。三三这才冲上去,一巴掌打在女红卫兵弹性十足的脸蛋上。三三不仅打,嘴还硬得很,说老子反动就该随便挨你揍吗?老子反动我不反动,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三三没打过瘾,还要再次出手。耿荻说好了,就打到这儿。她放了女红卫兵,三三却人来疯起来,非要追击下去。连穗子都烦三三,觉得她太狗仗人势。
耿荻在“拖鞋大队”的威信,此刻达到了顶峰。除了毛主席、林副主席,大概就数耿荻的威信了。耿荻除了上学,其他时间都和“拖鞋大队”泡在一起,参加她们夜袭军管会孙代表,往“革命作家、画家”家的煤箱里掺猫屎,朝工宣队长家晒的山芋干上涂尿液,还要撕毁新张贴的批判她们父亲的大字报、大标语。“拖鞋大队”在夜里十二点之后繁忙无比,完全是一支纪律严明、组织严密的地下武装。耿荻的功用是组织指挥,身先士卒。由于她的勇敢善战和指挥能力,“拖鞋大队”很少有失败的行动。即便有落网的队员,也从来没发生过变节。
第二个夏天李淡云要去淮北下放,三三也不再和她“相扑”了。耿荻说她弄了一条登陆橡皮舟,请“拖鞋大队”全体去远郊划船。九个女孩骑四辆自行车,一辆三轮车,浩荡出发。下午时分她们才把橡皮舟充上气,然后载上耿荻带来的桃酥、煮鸡蛋、生番茄和两罐军用午餐肉向水库中心划去。水库中心有个小荒岛,九个女孩唱了一支歌又一支歌地渐渐靠拢了它。快登陆时,橡皮舟的气漏了大半出去。耿荻和四个年长的女孩下水游泳,把剩在船上的四个年幼女孩往岛上推。
野餐时大家都脱下外衣顶在头上晒。身上只穿背心裤衩。耿荻仍穿着她那身学生蓝;湿透水的衣服显得又厚又重。李淡云的身体已是个小妇人,也只能是一副“谁看谁负责”的坦然态度了。每个夏天,这群女孩都对别人和自己的身体有一番新发现。开始大家对彼此身体的变化不动声色,不久便相互指指点点起来。一个说:快看,跟俩小馍似的!另一个就说:那也比你好――跟蚊子叮了两个包似的!一个说:讨厌!往哪儿摸?一个便说:大家看耶,这丫头的肉就往这儿长!……
女孩们相互攻击,动手动脚,耿荻傻乎乎地直笑。她学生服的风纪扣都未解开,脸焐得通红。李淡云说:“耿荻你不脱了衣服凉快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