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腊姐(4)

不久腊姐给自己缝了两件连衣裙,布料绝对不是印错花的次品。要到一些日子以后,穗子才能证实自己的猜测:这两块洋气典雅的布料是爸爸为腊姐选购的。至于腊姐给父亲什么以使父亲抽了两个月劣烟而省下钱为她扯布料,穗子将永远对此停留在猜测阶段。

穗子爸回家来时腊姐嘴里总是有曲有调。有一天穗子听她唱起自己在学校合唱团的一支歌。穗子想,她可偷得真快呀,我自己才唱了没几天。她上去从背后掐住腊姐的两颊,腊姐正随着那支儿童进行曲的节奏在衣服板上搓衣服。她嘴里原先满准的调给穗子扯得一跑老远。穗子说:“再敢瞎唱?”她说:“哎哟,掐的那是肉!”穗子说:“掐的就是肉!谁让你脸皮那么厚?”腊姐说:“疼死了疼死喽!”穗子说:“你把歌词念一遍给我听,我就放了你!”腊姐说:“我哪晓得词!我又不识字!”

穗子突然上来的这股恨弄得她自己浑身抽风。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瞬怎么会对这个丫鬟腊姐来了如此的狠毒。她说:“你不懂词你乱唱什么?!”腊姐说:“跟着你学的嘛――哎哟你把我肉掐掉下来了!”穗子说:“我唱的是什么词?”腊姐说:“风里断盐,雨里讨盐……”穗子真给她气疯了,居然她敢拿如此愚昧无知没有道理的词来篡改她的歌。穗子不明白她这股突来的狠毒并不全是腊姐惹的;她从四岁起就在嘴里比画各种她完全不懂的词句,但她那是没法子,而腊姐却很乐意这样胡言乱语。她真要把腊姐两个腮帮揪出缺口来了。她说:“我最恨最恨你什么也不懂就敢瞎编!是‘风里锻炼,雨里考验,我们是暴风雨中的海燕!’听懂没有?你这大文盲!”腊姐说:“好好好,我这个大文盲!”

穗子松开了筋疲力尽的手指和牙关。腊姐用两个带肥皂泡的手摸着给穗子揪的两块肉,眼泪也要出来了。穗子说:“以后再瞎编歌词,我拿伤筋膏药把你嘴贴起来!”腊姐说:“那你教教我,我就不瞎编了嘛。”穗子说:“美得你!”她的怒气还是平息不下去。穗子不知道其实这一场给丫鬟腊姐过的刑是缘于嫉妒;她想不通一个大字不识的腊姐学起唱来怎会这么快,直接就从她嘴里活抢。

暑假要过完时,一天晚上穗子像惯常那样钻在腊姐帐子里,穗子喜欢腊姐凉滋滋的手臂搂着自己。若是穗子挨了蚊子的一口咬,她便留到这时来让腊姐给她搔。

这天腊姐说:“我这里也给蚊子咬了个包,你帮我抓抓嘛。”

穗子见她指着自己胸口。她同时觉得腊姐眼神有些不对头,痴痴傻傻的。她便去替她搔那蚊子包,却怎样也找不着它的位置,只能敷衍了事地动着手指。

腊姐问:“你爸和你妈可常吵嘴?”

穗子说:“不常吵,两个礼拜吵一次吧。”

腊姐又问:“是你妈待你爸好些,还是你爸待你妈好些?”

穗子想一会儿说:“我妈是把我爸追上的。我爸过去有好多女朋友。”

腊姐说:“你怎么会晓得这些?”

穗子说:“哼,我什么不晓得?”

外面月亮很大,照到帐子里,穗子看见腊姐脸上有些细腻的油亮,嘴唇半开在那里,有话没吐出来。

腊姐说:“你怎么越抓越痒?”同时她就领着穗子的手,去找那“痒”。

穗子的指尖突然触在一个质感奇特的凸起上,她吓一跳。穗子这是头一次接触一颗桑葚似的圆圆的乳头,从前不记事时吮吸奶妈的乳头是不能算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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