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在巴黎春天的念(2)

一直以来喜欢的季节都是冬季,因为我认为只有在冬季,才有可能让一座城市冷静下来。下楼走上巴黎的街道时,才觉得这里的春天也足以抵达冬天所具有的一些品质和因素。安静,凉爽,舒适,慵懒,淡定,优雅。踏过行人稀少的倾斜街道时,甚至让我想起自己幼年踏过家乡庭院中大雪时的感觉。

进入两家不同的面包店,发生交谈,亦已把这些事写下不少次,每一次都会因此而欣喜。有些事,是我们一直反复念叨、记忆、呈现、表达的,并且每次都乐此不疲,这些事的本身便像一扇窗,轻轻推开,便能看见自己从前的样貌和心境。我也时常猜想,是否在天地外的某个地方,会有一个容纳许多楼房的小镇,楼房中到处都是这样的窗,用以承载人间的纪念和遗忘。承载纪念的窗,有时还能带着人推动时的余温;承载遗忘的窗,悄然而没有悲伤,静静地为着一些人和一些事留存挂念并且守口如瓶。

犹记得的,还有夜晚在倾斜街道上无尽的行走。平时就是喜爱行走的人,步伐飞快坚定,即使在任何一条有行人的路上,自己往往都是突显一般地快出一些。只有快,才能避免因为缺少耐心和机会而产生的焦躁和困顿。只有快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更为直接、并且接近目标的不安的心。

安心时的行走会忘却时间,感到如同旅行一样的细致和对事物的留恋珍惜。巴黎的夜晚,少有热闹繁华歌舞升平,他们存在的夜生活非常集中并且与世隔绝,另一个世界灯红酒绿煞是纵情,一道红磨坊的门即可关闭全世界的喧嚣,或者关闭另一个世界的疯狂开怀。

那个时候,因阿拉伯人的动乱,夜晚的人更加稀少。有人叮嘱并且建议我不要在晚上出门,以防出现安全问题。但就是在很多的时候,我把生死、安全以及任何相关的东西看得极为清淡。

我一直坚信,对待生死能够镇定泰然的人,必定情感有着极大的缺失与不甘,贪恋过头却每每都是遭遇挫败。这样的人本身是个巨大的伤口和悲剧,他苍老、灰暗、无望、淡定地看着这个世界,把这世界上的一切挨个抚摸,面无表情地面朝月光,坐在夜晚黑暗的海滩上,听见真相一般的海浪声、风声、礁石的呜咽声,赤脚、单衣、双手在背后支撑着身体、蜷腿蹲坐、倒地昏睡,醒来时看见星河。

也会有可能是一些极为稀少的,对生活没有任何遗憾,享尽百般风华,而又能穿越物质迷幻抵达内心,随时随地抽身而退浅尝辄止的人。这样的人才是华丽的一袭袍,翻转身来,虱子和任何衣物上的都无不同,却也甘心用自己的盛大繁华去承载和携带。生命即使缺少的是虱子,也算是残缺。那样稀少的人,面对死亡的时候,可以真正地告知自己,生是一场过程,和死亡一样,是构成盛大时空全部的一段过程。

很多时候,便因知道自己的不甘和伤口,而无所畏惧。无畏的时候,多半也是安静并且停顿的时候。所以一路倾斜地行进,是一阵来自天地之间的和风,是走过一棵一棵法国梧桐的鞋底轻吻道路的柔声,是一路上抬头看天低头浅笑的转折点,是又见橘黄灯光和静默河水的转角。

衣服穿得不多,又觉到冷。从包里拿出随身带的相机,拍夜色的时候突然没电自动关闭了,屏幕骤然变黑的一瞬间,我似把持到了一种诡异隐忍的美感。也便放弃了拍摄,决定回旅馆之后,站在干净的阳台上再拍塞纳河的夜景。摸出好时巧克力,这小小珍品拥有水滴一般的形状和甜美醇香的味道,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的眼泪。所以时常猜想它的发明者Hershey一定是一个优雅、细腻、精明且品位不凡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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