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样子 8(4)

她回头瞥了我一眼,一扭身,拐进树丛里不见了。

“刘蓓也真是不识好歹。等会儿我向她解释解释。”

“丹霞,算了,不要解释了。”我搂住丹霞的肩膀,笑道,“你还不知道,向刘蓓解释,就等于发表联合公报呢。日久见人心嘛,她会明白的。”

雨山的团支部也通过了对他的处分:留团察看一年。

在我们无数次的结果预测中,这个结果虽然不是最好,却也不算最坏,我们也该心满意足了。

周末晚上,我和雨山来到许莹家里。许莹笑逐颜开,把雨山推到木沙发前,按着他坐下。

“雨山,从上学期还没有开学你和萌萌来看我,到现在大半年了……现在你来了,说明你已经过关了。太好了!”

雨山说了大半年中经历的大概。许莹一边忙忙碌碌端出果品、糕点,一边连声说:“好,好,这样就好。处分嘛,就想开点。萌萌,干吗站着?坐呀!吃奶糖呀!你们今天不来,明天我也要找萌萌,约你们来聊聊呢。省里已经下了文件,老王到县里挂个副职,叫做下放锻炼。我呢,夫唱妇随,跟着去当个妇联主任吧。想通了,也都一样,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说到这次聚会很可能就是告别,大家回忆近四年的交往,渐渐都动了感情。我的鼻腔酸酸的,许莹的嗓音也有点异样,雨山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哦,我差点忘了,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们。”许莹一本正经地瞅着我,说,“要毕业了,对毕业分配你们有什么想法?”

“希望能和雨山一起。”我瞅了一眼雨山,说,“最好不是同一单位。许大姐,我和雨山国庆节结婚。”

“好,结婚好哇!别忘了给我发请柬,我一定会赶来参加你们的婚礼!……我想,你们的要求应该能够办到。在外语系和学生处,我总还有点影响,我会托付给可靠的同志。”

一坐就是两个小时,我们起身告辞,许莹送我们到门口,忽然站住,说:

“还有两句话,是自由主义的,只对你们俩说说。政治运动还会不断地来,你们不要太天真,特别是萌萌,要学会时时保护自己;太天真了,会后悔莫及的。好了,就这两句话,记住了?……记住了,你们走吧。”

一星期后,外语系教师和学生干部举行送别许莹的茶话会。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一大群同学到许莹家,把大小行李搬上一辆大卡车。

“雨山也想来,”许莹坐进驾驶室,我紧握她的手,悄声说,“担心太惹眼。他要我对你说,一辈子都会记着你。”

许莹吸了几下鼻子,眼眶里亮晶晶的,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更紧地握着我的手。卡车开动了,她的头伸到车窗外,招动右手,挂下两行泪水,哽咽地喊:“同学们,谢谢你们……”

我不知道,那苍白的闪着两条泪光的脸蛋,那载满行李蹒跚摇晃的卡车是怎样从我泪水模糊的视野里消失的。

后来的事实,一次又一次证实许莹的两句话对我和雨山是多么有用。红专大辩论,批判白专道路,向党交心,政治运动一场接一场,环环紧扣,密不透风,全然没有喘息的时间。每一场运动对雨山来说,都是新的难堪、新的折磨。然而,我们已经不再天真,也渐渐学会了保护自己。

原以为反右整风结束了,就会有时间和雨山在一起,事实却恰恰相反。难得有个星期天了,我们尽可能去同学们很少去的偏僻风景区,不是为了谈情说爱―― 一点谈情说爱的情绪都没有――只商量如何在运动中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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