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样子 6(4)

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强迫自己吃饭。回到寝室,躺在床上装睡,我的思绪却旋风似的展开了。我对形势发展的估计完全错了。李群完了。出身好、高中就入了党、多次被评为共青团优秀干部,这些都救不了他。相反,这一切倒使他成为最危险的、影响最恶劣的右派分子。雨山岌岌可危。出路在哪里?劝他变成陈建明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剥得赤条条,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请求宽恕?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样的男人还是我的男人?如果雨山沦落到如此地步,是我劝说、逼迫的结果,我们还会有幸福吗?再者,理智告诉我,即使如此,也不一定能救出雨山。

突然,在我茫茫无边的绝望中,闪出一道微弱的希望之光来。也许,决定雨山命运的不是雨山的感情和态度,而是事实,而是宋彬彬的感情和意志。就事实而论,宋彬彬不可能把雨山和陈建明等量齐观:雨山没有、也提供不了《 宋彬彬外传 》的任何重要材料,让宋彬彬丢尽脸面的是陈建明;当请愿付诸行动的时候,雨山置身事外,陈建明恰恰在此时成了李群的得力助手!就宋彬彬的感情和意志而论,雨山骨子里的傲慢,使他无法成为宋彬彬的心腹,宋彬彬也许本能地感觉到她和雨山是两类人,她不喜欢他,这是事实,然而,她和他没有深仇大恨;陈建明从心腹变成最危险的叛徒,令她尝尽滑铁卢的奇耻大辱,他现在又痛心疾首泪流满面乞求宽恕,宋彬彬能宽恕吗?

我突然冷静下来。少安毋躁,以不变应万变,既然是砧板上的鱼,怎么挣扎、蹦跳,都于事无补,就听从命运的安排吧!

午后,继续揭发批判。我最担心雨山上台了。

没有。雨山没有上台。

大会结束的时候,当场宣布李群为顽固不化的极右分子,开除党籍、学籍,押送回原籍监督劳动改造。

“我是右派吗?这是诬陷!”站在舞台一角的李群突然几步抢到舞台中央喊道,“鸣放是党的号召、毛主席的号召,怎么是反党反社会主义?”

同时,几个守候在李群身后的个子高大的同学一拥而上,仿佛一群饿狼扑向他,推的推,搡的搡,把他扯下台来,从边门带走了,留下的只有他声嘶力竭的绝望喊叫:“我向毛主席控告你们诬陷!毛主席,你要给我做主!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我的心仿佛也给撕成了碎片。

晚餐的气氛更是异样。人们的目光闪烁不定,仿佛互相躲避着,又似乎互相窥视着。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笑。人们低着头默默地往嘴里扒饭。

我悄悄东张西望,不见雨山的身影。晚饭必须在一起吃,他不会忘记的。莫不是也让宋彬彬看守起来了?雨山生性刚烈,我机械地把饭往嘴里扒,脑海里却出现吓人的一幕:从对面四楼人头攒动的窗口里,倏地蹦出一个长长的黑色影子,两臂张开,双腿滑稽地蹬着,在灿烂的阳光里宛如一个噩梦,划出一道黑色抛物线,随即是一声巨大而沉闷的钝响……我腿都软了,还差一点反胃了。然而,我强迫自己把饭吃完。生命中最困难的时候来了,萌萌,你不能这样没出息,你必须救出雨山。除了你,现在还有谁能救出雨山?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出我心中有鬼。

我想去雨山寝室找他。肯定会碰上宋彬彬的亲信,一汇报,偷鸡不成蚀把米。总得为雨山做点什么。在校园里没头苍蝇似的兜了一圈,我拿定主意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毅然走进中文系团总支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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