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不再有人听课,教师们也早已无心上课。所有的课实际上都已经停下来。人山人海,是火爆的自由讲坛。触目惊心,是一批又一批的大字报。各大报刊连篇累牍,都是惊人的鸣放消息。请愿迅速扩大到各系,开始酝酿大规模游行示威。
如果不是我不断告诉他从许莹那儿得到的新信息,证实正在发生的一切只是为了引蛇出洞,雨山是很难实行小偏院里定下的方针的:一大早就离开寝室去球场打球,早饭后就躲进图书馆,远远地躲避着班里的同学。
我按校党委的要求,带着外语系党员在校园里抄大字报。春天,党办也有两个女同志抄大字报,只是装装样子,抄得很没劲。现在,校党委让所有党员都来抄,而且强调必须把大字报抄完整、抄清楚,特别不能漏掉大字报的作者姓名。我一边抄,一边不寒而栗。
每天晚上,我们还是逛公园、看电影。即使在游人稀少的公园里,他也心神不宁,寡言少语,很少主动拉我的手,搂我的腰。我知道,他为还蒙在鼓里的李群忧心忡忡;只要让他和李群在一起,他就会情不自禁走向灭顶之灾。我学会了怎样撩拨起他的激情,又怎样满足他的激情。就这样,我用我的温柔把他拉在身边。
这是我最烦腻的梅雨季节。在我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一个梅雨季节霉成一九五七年这样。
水淋淋、凝滞不动的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来。汗水闷在皮肤里冒不出来。只有流汗的感觉,没有汗水。人流不出汗,墙壁却大汗淋漓。天花板也冒着大粒大粒的汗珠,不断向下滴。教室的黑板覆盖上一层汗水,粉笔怎么也写不上去。桌子、椅子都蒙着白蒙蒙的水汽。从枕头下取出镜子,镜子也蒙着白蒙蒙的雾气,手一摸,雾气变成一层水,我在镜子里走了样变了形,扭曲得可笑。盥洗室、走廊永远是水漉漉的泥泞。寝室里的水泥地面也水漉漉的,怎么也干不了。哪里都是水漉漉的,哪里都是泥泞。
哗哗的阵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来的时候,乌云密布,雨脚如麻;去的时候,苍穹如洗,烈日烤炙着水淋淋的泥泞的大地。烈日晒到的半条路,很快变成一层干涸的灰泥;烈日晒不到的半条路,依然是水汪汪的腻人的泥泞。
一天午睡,突然一阵心悸,惊坐起来,按着胸口喘气。女伴们静静的,发出均匀的呼吸。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松了一口气,重又躺下。辗转反侧中发现,靠墙的枕头边草席上,长出一片灰白的茸毛,煞是整齐,茸毛根部的草席缝隙里竟是翠绿的!心激灵了一下,浑身起了波浪似的鸡皮疙瘩,连忙下床把全寝室同学都喊起来,发现大家的床铺都一样,人睡不到的那部分草席都长了灰白的茸毛,有的茸毛已经变成绿色。用湿布抹,用干布揩,忙了一个午睡时间。
就在这天晚上,许莹通知我参加全校党员骨干紧急会议。会议室讲台上放着一台熊猫牌收音机。要来的终于来了。播音员用充满火药味的语调播着《人民日报》社论《 这是为什么? 》。我飞快地记录着。社论播完了,汗水也湿透了我的衬衫。
接着是分系召开党总支扩大会议,具体部署反右斗争。在去系总支会议室的路上,许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加快步子赶上她,她搂着我的肩。
“还记得小郭吗?小郭是个挺有骨气的人,不会为了开脱自己出卖战友,这点我是看得准的。你关照一下雨山,小郭来我家的事对谁也不要说,免得把事情搞复杂了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