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样子 3(9)

“第一,从李群的情绪来看,即使你把上头的精神告诉他了,也不一定能说服他。李群已经卷得很深了。第二,上头的文件还没有下来,就算文件下来了,也可能和许大姐说的有出入;形势千变万化,万一上头还要继续深入鸣放,我们不就成了阻碍鸣放的罪人了?第三,即使李群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他出身好,又是党员,大不了检讨一番,也就过关了。你犯了政治错误,就大不一样了!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出事呀!”

“我怎么向李群解释?怎么向大家解释?我成了临阵脱逃的胆小鬼了,怎么见人?”

他把后背往车厢壁上一靠,一屁股坐在潮湿的地板上。

“我理解你的处境十分尴尬,所以才编了妈妈来电报的谎话嘛。这个办法还是许大姐想出来的呢!”我想把他拉过来偎着我。他的身子僵硬,拉不动,“生我的气了?”

他梗着脖子,默不作声。列车开过一个小站台,蒙蒙细雨已经变成密匝匝的大雨,灯光照出灰光光的雨帘。他应该感激我,却生我的气。我很不是滋味,也僵着身子不再说话。

“说不定是许莹听错电话了,”忽然,他转向我,双眼闪出孩子般的天真,“可能王副部长没有说清楚,也可能只是误传。”

“怎么可能呢!王副部长、许大姐,还有校党委的所有领导,现在最关心的不就是这个问题?如此敏感的问题,怎么可能听错、误传呢?你想,肃反中,连发几句牢骚,向党员提点意见,都要当作反革命追查,怎么能够容忍接连几个月如此大张旗鼓让大家横挑鼻子竖挑眼呢?你也知道,我对请愿也不是没有动过心,我始终不放心,始终不敢行动,就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事情总有点反常。你姐姐那位,就是郭志远,那次我们碰到的时候,多么慷慨激昂!可许大姐把电话内容告诉他了,他就全身抖个不停,分明知道自己又给引出洞了!雨山,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真的生我的气了?”

他依然梗着脖子,依然默不作声。在轰隆轰隆的钢铁撞击声中,滂沱大雨无声地拍击着车窗。我也赌气不再理他。列车在浓黑的雨夜里疾驰,轰隆轰隆的钢铁撞击声从我纷乱的思绪中碾过去。我和雨山还从来没有闹过别扭。现在,我费尽心机为他着想,他却和我赌气,不理睬我,我又伤心,又委屈,又气愤。

临近午夜时分,我们默默地走出火车站。滂沱大雨的势头变弱了,站前小广场的积水却直漫过脚踝。我们只带一把伞,我搂着他的腰,让他撑伞。他赌气,把伞塞还给我,自己淋在雨里。我也赌气了,也不撑伞,也淋在雨里。他心疼了,把伞夺过去,搂着我的肩,撑伞遮着我,自己大半个身子淋在雨里。我们默默无言,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小广场的积水。

我们拐进鹅卵石铺的弯曲的小巷,雨夜黑沉沉的。我的半个身子已经淋湿,他更是淋得像只落汤鸡。我又拍门环又喊。好一会儿,东房的电灯亮了。门吱的一声开了,妈妈一见是我们,笑了。

“嘿,萌萌,你们真是越来越浪漫了!”见我们俩都不说话,妈妈再端详我们俩的脸色,倒退两步,不安地说,“萌萌,出了什么事?雨山,你们怎么啦?”

我把妈妈拉进卧室,用最简洁的语言说明雨山面临的严重的不妙处境。我说了“引蛇出洞”和“让毒草大长特长”,不说妈妈就无法理解雨山处境的危险。妈妈向来甘心做落后分子,政治学习中一言不发是她不变的风格。政治上的事情越说越说不清楚,还是不说的好,妈妈总是这样讲。虽然我一度很想改变她的落后面貌,可总是失败。然而,妈妈甚至比雨山还迅速地理解了我简洁说明背后的严重性,而且显得比我还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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