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系总支秘书小杜对我说,许莹要我晚饭后一定到她家里去一趟。
“老王昨天深夜来了长途电话。”许莹脸色显得苍白,一见我劈头就说,“他的老首长提醒他,头脑要清醒,记住两句话,一句是‘引蛇出洞’,一句是‘让毒草大长特长’。”
“引蛇出洞?让毒草大长特长?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把蛇引出洞来,好打嘛!让毒草长得高高大大的,让大家都看到,好铲除呗!可能会有和鸣放截然不同的新的部署,可能会有一场更大的政治运动。”
“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演讲,就是引蛇出洞?就是让毒草大长特长?”一急,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太冲动、失言了。
“萌萌,你这话在我这里说了,我也只当你什么也没有说。”许莹敛起笑容,严肃地说,“记住,这样的话,在外边任何场合都绝对不能说!前些日子,我心里一直有隐隐的不安,但是,我相信‘引蛇出洞’和‘让毒草大长特长’才是真正的意图。只是,太……怎么说呢……不说了。萌萌,这两句话我只和你说,绝对保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我呆若木鸡。天哪,层层发动鸣放,只是为了层层让毒草大长特长,然后铲除?层层设诱饵引蛇出洞,然后打死?几个月来,我在各种会议上动员同学们鸣放,不是蓄意引诱蒙在鼓里的同学们往预设的陷阱里走吗?我此刻的感觉,就仿佛有人告诉我刚才我吃了一只苍蝇。
更糟糕的是,团委委员中,只有我没有成为大字报讽刺的对象,也许这会成为这场运动中我怎么也说不清楚的麻烦。然而,这只是一闪念间飘忽不定的思绪,来不及细想,就被对雨山的担心压倒了。我自己也许只是有麻烦,因为我虽然发动鸣放,自己好像并没有鸣放过什么。雨山好像也没有鸣放什么,然而他眼看就要给引出洞了!
“中文系明天就要向省委请愿,我这就去阻止他们。”
“绝对不行。”许莹斩钉截铁地说,“萌萌,你坐下,听我说。他们正在兴头上,你阻止得了他们?除非你说王副部长来电话说,他的老首长讲现在只是‘引蛇出洞’、‘让毒草大长特长’,你们准备做出洞咬人的毒蛇、做大长特长的毒草?这一来,好啦,明天校园里就会出现一批又一批的大字报,主题是‘引蛇出洞’和‘让毒草大长特长’,校党委、省委就会当作重大政治事件来追究,你我担当得了?老王担当得了?萌萌,冷静点。只有冷静点,才会想出办法。唉,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鸣放、助党整风会是这样的结局!”
现在除了我,谁也救不了雨山。我要救出雨山,就必须冷静;只有冷静,才可能调动我的全部政治智慧。我竭力平息心头的惊慌和混乱。我只能把雨山陷进去的情况说得轻一点;虽然我信得过许莹,可是我得防备许莹无意间说走了嘴。雨山早已开始协助李群做请愿的组织工作,陷得很深了。我不去救他,明天他就是上省委请愿的得力的组织者、指挥者,就是被引出洞的毒蛇、大长特长的毒草了!
“唉,我正在为小郭担心,现在又加一个雨山。小郭兴冲冲而来,以为是昭雪冤案的时候了。你也看到的,前些日子,小郭是豪情万丈哪!可听我说了老王的电话,他就全身抖个不停。他以为他早已不再天真了,唉,还是太天真哪。我又何尝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