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禁区(1)

我十九岁生日时收到的第一句祝福,来自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边防部队的一名军官。九月三日凌晨三点,在六人座火车车厢里睡意正浓的卡勒和我被这位军官推醒,当时我们正在从弗莱堡去往西柏林的途中。“我注意到了,今天是您的生日。生日快乐!”他说。尽管我们只是从资本主义的联邦德国前往资本主义的西柏林,他还是一丝不苟地研究着我的护照。他的认真和友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份刻板和执着充分说明了普鲁士精神和马列主义是可以辩证统一的。这位同志并不知道,其实我们也是自己人。从外表上看,我们和所有以私人身份前往西柏林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一路上也没人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早上,我们在西柏林动物园一站喝了咖啡,吃了肝泥肠小面包――这是我们在资本主义地界上的最后一顿早餐。接着,我们乘快速列车到了弗里德里希大街,也就是东、西德之间的边界线。我心里忐忑不安,因为我们没有护照,而当时过境的西德人必须持有护照。卡勒安慰我说:“别担心,边防军同志们已经接到上级指示了。”我还学到了一个新名词――“接应”,它是指某些人通过秘密渠道,可以在不持有护照的情况下直接跨入民主德国的地盘。这听上去就像是对着柏林墙默念“芝麻开门”,虽然从西往东越过这道墙并不是通常的方向。

我回忆起了和班里同学一起乘车去布拉格的情景,当然那次是有护照的。表情生硬的东欧边防警把我们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就差掏衣服口袋了。光检查护照就用了十多分钟,摆副冷脸似乎是他们执行公务时的规定。当然了,为了保卫社会主义,必须显示出凛然不可侵犯的面貌;更何况,我们班上的很多人正是社会主义的敌人。除我之外,所有的人都在黑市上兑换德国马克。

带着脑海里浮现出的记忆,我扫视了一下眼前的弗里德里希大街火车站,看到几个一脸阴沉、荷枪实弹东德边防兵,还有几只在火车下东闻西嗅、搜寻越境逃亡者的警犬。当时我把这看做必要措施,认为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大批的医生和工程师涌入西德,才能避免经济实力较为薄弱的东德被资本主义釜底抽薪。偷越柏林墙者,一经发现即当场击毙――对于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上方命令,我在贝托尔特 布莱希特的一首名为《致后来人》的诗中找到了辩护理由:

面对卑鄙

无法不咬牙切齿

面对不公

不能不大声疾呼

我们这些追求友善的人啊

对待敌人却不能心慈手软

尽管如此,当我在弗里德里希大街连接东、西德的那条狭窄的过境通道等候检查时,我还是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意外。检查护照时,排在我们前面的是一个美国人。这个人只会讲英语,我听到岗哨上的东德边防兵在用德语对他骂骂咧咧。那个军官对我会是什么态度呢?我的心里不由得更加七上八下。

轮到我了。卡勒示意让我先来,为了不在他面前示弱,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一颗心怦怦乱跳。我出示了自己的护照,里面没有签证。我紧张不安,听到自己结结巴巴地说出了那句魔咒――“我是被接、接应的。”边防警瞥了一眼护照上的名字,脸上的表情霎那间由阴转晴,他笑容可掬地说:“同志,热烈欢迎您来到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然后从登记簿里拿出一张准备好的单页签证,而没有在我的护照上加盖过境章――这样一来,我回国的时候敌国(也就是联邦德国)的边防警察就不会发现我曾经在东德待过一年。此刻,那位友好的同志朝我眨了眨眼,把我的证件递了过来,临别时对我说了一句“祝你取得最大战绩!”这种祝福我还是头一次收到。在德意志土地上的第一个工农联盟国家――我们坚信它绝不是最后一个――卡勒也得到了同样方式的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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