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心撕碎了唱(2)

就这样,在对她和对我都是异国的日本,在一个休息的瞬间,我目击了一次弗拉门戈的表演。那独舞的西班牙女人皮肤黝黑粗糙,你并不怀疑她属于底层世界。她脸上如满是刀伤,棱角鲜明神情冷漠。她先以魔法的磁性吸引,再以高贵的质感否定。在她的舞蹈面前,茫茫盛装的食客,如粗俗饕餮的动物。

满堂都在享受,它在其中服务――但那一袭黑裙激烈闪烁,惟它傲慢,惟它至尊。

唉,那一夜的箱根!……

后来朋友问到我那时的细节,我却忘了是否有过音乐伴奏,也记不清她是否有舞伴。我不知舞蹈题目,甚至没记住――弗拉门戈这泛泛的名称。

我只记得那一夜,恍惚间我陷入了瞻仰的幻觉。解释不清的一丝崇敬,至今似乎还挂在脸上。就这么,我从日本古老的名胜,带回一个西班牙的印象。我带着对箱根的歉意说及此事,但日本人听了却洋洋得意。那时虽然我连它的名称都不知道,但是我却记住了它,并把它当作了我理解的弗拉门戈。

这就是我和它的初次邂逅。

(2)cante(歌)

关于弗拉门戈的概念,以及那个黑裙印象,在西班牙的科尔多瓦被打破了。

已是初冬的11月。天气愈来愈冷了,既是旅人,就要加紧赶路。可是在这座古代穆斯林的文明之都,总觉得有什么事,还没有办完。

我们多少惆怅地,在科尔多瓦过着最后的几天。

围着今日成了天主教的主教堂、但名字却叫做La Mezquita(清真寺)的科尔多瓦大寺,人确实舍不得离开。但若是进一道清真寺的门就要花六个半欧元,又实在使穆斯林觉得太过分了。于是我们在那水漶斑驳的黄石头墙外散步,从外面欣赏这传为奇迹的建筑。这儿是安达卢西亚的深处,如果在这儿不能看到弗拉门戈,机会就剩下的不多了。弗拉门戈,它在自己的故乡,在浪漫的安达卢西亚?总不会和它屈辱地在日本为人佐餐助兴时?那么一副冷峻的脸色吧!

我不住地忆起那个黑裙女人。

见人便打听弗拉门戈。那些在咖啡馆消磨时间的大汉们打量着我们,脸上堆着嘲笑,回答也不怀好意:

“Japonés(日本人吗)?弗拉门戈?去格拉纳达呀!去阿尔巴辛背后,去圣山的吉普赛山洞呀!弗拉门戈就那儿,专门给日本人演出。旅游车可以开到旅馆接你,一个人只要三千五百比塞塔!”

我恨恨的咬着牙。

不但又把我们当日本人,而且对日本人的嘲讽也不公道。我知道他们说的山洞,那个地方在低劣的电视片里屡屡提及。做解说态的特约嘉宾活像妓院老板,在花哨的窑洞前侃侃而谈。他们哪里知道,脚下便是摩尔人起义的阿尔巴辛.顺着迤逦而上的那片荒凉山坡,就是今日以招徕日本顾客出名的萨戈罗蒙黛(圣山)(Sacromonte)。我们起码不想花那些钱,其次我们要弄明白这个古怪文化。可是,查遍各处也得不到消息,谁知道我们能与它推心置腹的弗拉门戈,究竟在哪里呢?

在格拉纳达的红宫脚下,顺着达罗河的路口,若是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日本学生贴的小条――给同胞指示去萨戈罗蒙黛的路径,甚至价格。读着那些熟悉的娃娃字,我心里悄悄喊道:哪怕放弃不看,我也决不去那种骗人的山洞!

所以就要感激科尔多瓦的旅游局。我们说,别给我们介绍窑洞。我们想找到一个拜尼亚,和那里的人交流。拜尼亚(pe a)是一种弗拉门戈的私人聚会场所,有些像小规模的行会。据说他们不做商业演出, pe a只供自己人交际和娱乐。

旅游局的那个小伙子好像看透了我们的心事。我们已经失望地要走了,他却掏出了一个小本子。

西班牙的旅游信息接待非常发达。尤其在一些大城市,你问哪儿有反政府游行他们都答得出来。而科尔多瓦旅游局自然因城市的特殊而更加熟门里手,如今回忆起来它简直就像阿里巴巴的门房。大概是听我们拜尼亚、拜尼亚讲的太内行了吧,或者就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大学生?也全靠免费的古迹、画展、演唱、公园过日子;他翻着记录说:

别着急别着急,弗拉门戈……有一场!这是本城广播界的一项纪念活动,免费,在周末,地点在――

周末晚上,我们早早到了那个广播界的会场。

我抢先占据了第一排座位。离开始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几乎还没有什么人到场,只有几个服务人员在忙碌。

小小的场所,很像一个大会议室。朴素简单,只摆着一排排折叠椅子。没有幕,没有音响,没有舞台,没有麦克风,没有风骚的主持人。但是开场之前人挤得满满,坐在第一排朝后看,看着满堂的观客我不禁得意。幸亏我们笨鸟先飞,早早地占了好位子。西班牙人打量我们的眼神里有一丝笑意,像是心会意领地说:我们的弗拉门戈当然是一流的。瞧,还没有传出消息,识货的日本人已经来了。

他们都认为,日本人是西班牙魅力的欣赏者。无论我怎么解释,反正没人相信中国人会喜欢弗拉门戈,哪怕我早到两小时占位子。但他们的脸上表情友善,他们满意有人能找到这里。

我憋住不露声色,分析这里的场地。若为了照相方便,还是坐得靠后些更好。趁着还有空位,我们挪到第五排,尽量坐得舒服,等着弗拉门戈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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