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那是记忆中被娇宠坏了的、粉妆玉琢的小公主。

“暗羽将军,除非你能从敌人手中救出被遗留下来的族人,不然我是不会和你回昶国的――如果他们被遗留在燮国,那么我也要留在这里,尽我所能地保护他们。”

“簪子,请转赠舞霓。”

――然而,十年后“花蕊夫人”所说的话,竟然已经是如此的不同。

这中间,她又经历过怎样大起大落。

“馥雅,对不起……对不起。”忽然间明白了她经受过的痛苦和煎熬,他再也忍不住地对这个昔日的刁蛮公主从内心感到了怜惜和敬意。

原来,十年以来,她也一直在为了昶国战斗,和他一起。

一直挣扎于自己肩头的责任和道义,他却忘记了在彼岸她的努力。

听得那三个字,花蕊夫人笑了起来――他终于明白她了么?

她一生所努力追求着的,无非是能与他并肩战斗。只是,他是男儿,是战士,尽可以拔剑浴血上阵杀敌;而她没有舞霓那样的天分,空有倾城之貌,却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以她自己的方式来尽到一个公主的职责。

“不必说抱歉。”麻木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然而挣扎着,她笑着回答:“暗羽……对于一直在战斗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好抱歉的……我们始终是在一起并肩战斗的。”

停下来,深深喘了口气,她断断续续道:“如果……如果觉得抱歉,那么,请答应我一件、一件事情吧……”

“说吧。”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暗羽简短地回答。

花蕊夫人轻轻笑了,看着遥远的天那一边,用轻到几乎如耳语的声音,喃喃:“请、请一定要……活着返回昶国去和舞霓团聚……”

那一瞬间,他心痛到无法说出话来――原来,那个娇憨跋扈的小公主早就什么都知道。但即便如此,她却依然还是和他并肩战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从六岁开始就和他在一起,十六岁的时候准备成为他的妻子,然而他却背弃了她,无法控制地爱上了别的女子。她一直没有埋怨,而是用自己的方式为昶国努力,在敌国用十年的青春岁月,换取了让族人逃过燮王炎凌的铁蹄。

二十年了,她什么都没有说,不曾埋怨,也不曾屈服,甚至没有再流露出一丝小儿女的情怀。她仿佛是把昔年的感情全数埋葬在心底了,就这样陪着那个铁血帝王同衾共枕。

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呢?

她也真是忍得。就这样绝望而沉默地坚持着,生生地将心烧成灰烬。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十年后,她已然完全不是记忆里那个娇贵的磁人儿公主了。

“答应、答应我……”她转动唯一可以动的眼珠,殷切地盯着他。

她一直一直地看着他,看着他颔首,仿佛看着二十年前风雪中的那个少年。

她终于发现自己不再如此执著――有些东西只存在于特定的时间内,过了那段时间就没有它存在的意义了……在记忆中美好的东西,就让它只存在于记忆中吧。

她终于可以解脱。

视线都已经渐渐模糊,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天际那个空无一物的角落,哪一颗才是她已经黯淡的司命星辰?她微微苦笑――忽然,不知道是奇迹还是幻觉,她看见那个角落的某一处闪出了亮光,然后,有一颗星星拖着长长的光,坠落了下来――

“暗羽,暗羽,你看!那是、那是我的星星……”用尽最后的力气,她微弱地笑了起来。

暗羽抬头看着墓道外面的天空:那些象征着命运的满天星斗,冰冷地俯视着大地,不知道哪一颗才是馥雅所说的星辰。

忽然,他不敢再低头。

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彻底地寂静了。

那一瞬间,他的泪水落在石像冰冷的额头。

“大哥,大哥!快出来!”混战中,封墓石缓缓落下,外面传来了羽扬焦急的呼唤。

――他的弟弟,竟然也不做声地跟着过来了吗?

暗羽站了起来,不再低头看怀中的石像,却将一直揣着的那支结发用的玳瑁簪,轻轻留下。然后,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万斤重的封墓石擦着他身形落地,炽热的铜汁灌了进来,浇铸严密了每一条石隙。

所谓的天人永隔,大概就是如此吧。

繁华喧闹的街市,到处是人们的欢声笑语。

在车船来往频繁的金水桥上,一个披着青色斗篷的人却仿佛不受任何外物的影响,安安静静地倚着栏杆,看着夜空中的漫天星斗。

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轻人就是大燮最出色的星相者、少司命歆临。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他的目光停留在东北角那一片空无一物的天空:那里没有一颗星辰……应该有一颗,不过也在十年前消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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