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轮回

拂香殿中,重重的帘幕背后。

深宫不知流年飞度,起来已是正午时分,摒退了侍女,慵自梳头。纯白色的长发瀑布一样地铺叠下来,把她衬进了一地白雪里。

这样的日子已经多久了?

虽然他们翼族能享有较长的生命,但再过上几年,衰老也将毫不留情地来到了吧?

紫衣的绝色丽人长长叹了口气,却是无声的。看着华丽的金制的妆台镜中,那一张连自己都陌生起来的脸:比以容貌著称的鲛人更加美丽不可方物,娇娆而媚惑,有着多年来养尊处优的慵懒优雅气质。

然而,却是如此的陌生。

连她自己,都已经快不认识这张脸了,那么那个人,恐怕已更是相见亦不相识。

她垂下头,看着手心。那里,一条深深的伤痕划破了玉一般的手掌。

所谓的爱情,其实不过是人造出来骗自己的梦。她想她也该明白了。

“夫人,大王传旨,请您立刻梳妆,去紫宸殿欢宴。”

身后的门轻轻打开,有侍女衣裾轻轻的拖动声。然后,就听到匍匐在地进入的女官的轻声禀告,语气焦急――

这般的急切?想来,那个说一不二的王者又忽然心血来潮了吧?昨天那一场长夜之饮直达四更,今日却又要开新宴。

她没有立刻回答女官,只是从碧玉的梳妆盒中,拈起了一支玳瑁簪子,缓缓挽起委地的长发。她梳理得很慢,仿佛神游物外,根本没听到禀告。

那个女官满脸焦急,却不敢打扰,只能跪在帘外等候。

梳妆未毕,第二个传令的女官又到了,同样是匍匐在门外,清晰地一字字复述着王者的旨意:“大王传旨,召花蕊夫人即刻前往太清阁。”

她的手指顿了一下,继续绾发。

她有着一头奇异的雪白色长发,流雪飞霜一样滑落,映得那双手竟透明如水晶。

明白主人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周围的侍女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神色――宫里谁都知道燮王的喜怒无常,即使她们的主人是最受宠的妃子,如此一再忤逆只怕也会触怒龙颜,她们这些下人也不禁为夫人此次的怠慢捏了一把冷汗。

“燮王有令,召花蕊夫人即刻前去太清阁,不得怠误!”

第三道命令果然在一刻钟后到达,这次来的不是女官,而是燮王身侧的侍卫。望着房内犹自慢条斯理梳妆的妃子,他声如洪钟,眉目间隐约有怒气。

片刻之间,已有三道旨令下来,一次比一次更加严厉。

侍女们都已经是惶惶不安地互相望着,但紫衣的妃子却将门外的侍卫视为无物,不急不缓地将最后一支玳瑁簪插上了发髻,在镜前顾影徘徊,一一妥帖了鬓边的珠钗,然后才施施然地提起了拖地的衣裾,对周围簇拥的侍女们点了点头,玉齿吐出两个字:“备轿。”

燮王端坐在太清阁上,看着下面七彩的舞袖起而复落,手里的金杯却慢慢变了形,美酒从杯中溢出。

“还不来?好大的胆子……”带着怒意低语,旨令从王者的嘴角滑落,手霍然拍到了金案上,低喝,“传令羽林军管带,立刻去把那女人给我押过来!”

“遵命!”虎豹般的卫兵们立刻动身,向着拂香殿奔过去。

然而刚刚走到太清阁的廊下,已经看见那一袭紫衣在侍女们的簇拥下飘了过来,宛如一朵云。

“妾身来迟了一些,皇上何必如此动气呢?”盈盈下拜,随着她的低首,珞金的流苏擦着绝美的脸颊长长垂地。最受宠的妃子抬起头,一头流雪飞霜也似长发披散开来,娇笑,“皇上如此想念臣妾么?”

“怎么来得这么晚?是不愿陪朕看歌舞吗?”看到宠妃的到来,燮王的怒气稍微缓了一下,但是语气仍然严峻,他用手指抬起她的下颔,看着她的眼睛,问。

“皇上容禀。”仿佛是早已料到天颜震怒,花蕊夫人从容地笑了起来,从袖中取出洒金小笺,让左右侍女呈给燮王。王者耐着性子接过,打开来。

精美的云纹雪笺上,有娟秀的四行字迹:

“朝临明镜台,

妆罢暂徘徊。

千金始一笑,

一诏讵能来?”

那一瞬间,燮王终于大笑起来,暴君被征服了,狮子被驯服了。

他扔掉了酒杯,下去拉起紫衣的宠妃,把她拥在怀里爱怜地揉捏,“爱卿,你的脾气还是以往一模一样的骄横啊……真是虽花亦不足比拟你的容色和慧心,非得用花蕊这个称号才行。”

“皇上,刚才你可真吓人。”她迎合着微微笑了起来,将头蹭在王者坚实的胸口上,娇嗔地喃喃――就算是天下人都为燮王的喜怒无常而颤栗,她却不畏惧。能专宠那么久,她不可能不清楚他那对于外人来说变化无常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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