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竭力要忘掉铁木儿,用一天天流逝的时光抹去她的轮廓和颜色,让她的形像在我记忆里变成一张模糊的照相底版。我相信我能做到这一点,尽管可能会消沉颓唐一阵子。就在我以为,我一步步接近成功的时候,突然又接到了她的一封明信片,明信片的图案是一扇打开的窗,窗外照进来一缕橙色的霞光,上面写着:柯本,我需要你。
拿着明信片,那双目光轻柔,总仿佛是雾蒙蒙的眸子一下子就再现在我的面前,我似乎看到就是有着这样眸子的那个人在热带丛林的背景下,头上插着凤梨叶子,腰里系着碧绿的芭蕉叶裙,在跳滑稽可笑的巴布亚舞。那次,在圣虹姐的生日晚会上,铁木儿跳的就是这样的舞,给我留下的印象极深,做梦时我都梦见过。
没有想到的是,我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跑出门,跳上车,向市郊方向弛去。这是一种莫名的本能,没有任何理性的依据,像火药,遇见火星,一下子就猛烈地从灵魂深处迸发开来。
这时候,天又阴了。几天来一直这样,都是阴天。
以前,我跟铁木儿在一起的时候,每到阴天下雨,都要拿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的一句暗号来开玩笑,通常是我说:大地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她就说:暴风雨要来了。
往事历历在目。
我们最好订一个互不侵犯条约,以便顺利地发展我们的友好关系,我想。当然,假如可能的话,今天就来做这件事。
“哎呀,你来了,告诉你我们老板病了。”一进咖啡馆,她的店员就对我说。
顾不得问她得了什么病或是怎么得的病,我就径直闯进铁木儿的卧室。窗帘没拉起来,在台灯迷迷蒙蒙的光线下,躺在床上的铁木儿,就像躺在梦里。走到她跟前,看她憔悴得宛如一只受伤的小鸟,蜷伏着。四周的墙壁都浸透了忧郁的气息,一片灰色。“菲戈”无助地趴在她的旁边,喵喵叫着。
我蹲下来,轻轻抚摩着她搁在被子外边的手,手很凉,仿佛透明似的,能感觉到静脉的血在流淌。我把她的手放在唇边……
她穿在身上的蝉翼纱的睡裙,早已皱了,皱了许多。
铁木儿突然睁开双眼,看见了我,眼泪刷地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赶紧扭过脸去,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发现她在哭。
“我病了,病了好几天了,先是失眠,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而后又发烧,体温38度4……”她撒娇似的说。
“看过医生了吗?”我问她,她摇头,“那么,吃过什么药了没有?”我又问,她还是摇头。
我猫腰把她抱起来,要带她去医院,她不去,说她讨厌医院里的来苏水的味道。
我只好跑出去,到社区保健站找来一个医生,给她出诊。打了针,吃了药,医生说,她睡上一觉就好了。
“我要说说话再睡。”她说,一根手指头勾住我的手。我发现,她的脸色红润起来。
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在这之前,她要我给她一把热毛巾,擦擦脸,这时候的她才第一次露出笑脸,也渐渐地恢复了精神。
“我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她悄声说。
我把她拥在怀里,安抚她,就像安抚一个痛苦着的孩子。不是我忘却了那一次的不愉快了,而是我不想再记起,我只愿牢记一些美好的东西,尤其是有关铁木儿的。
“每次吵架都是我挑起的,与你无关。”她说。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真的不想知道原因吗?”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无话可说。
“我之所以跟你发脾气,罪魁祸首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在新西兰背叛我的那个坏家伙!”
“我们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他在我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一道永远也抹不去的阴影。”她说。
我把一个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让她不要再说下去。我宁愿轻轻拍着她的脸蛋,唱一首古老的那不勒斯摇篮曲给她听叫她睡个好觉。
“我要说,说了就痛快了。”接着,她面色通红,显得异常激动地告诉我,每当我说了一句她前男友常说的话或是我做了一件她前男友常做的事,她就会唤起痛苦的记忆,就会怒从心头起,恶自胆边生,就会爆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控制不住自己。”她说,仿佛是要给她的解释加上一个注脚。
从她的叙述中,我终于明白了一些过去我不明白的东西,甚至也多少窥探到了她过往情感的轮廓,就像我们从废墟上能窥见到许多被文明遗忘的古代帝国当年的辉煌一样。这让我有些不安,不时地偷偷瞄她一眼。
许是说话太多了,累了,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