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语的光泽(2)

对小说家来说,正说着话的人说什么都是自然的,当且仅当你想试着把他们的语言写进自己的小说时,你就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伍尔芙给你说不清楚,所以她说这很“艰险”,你恐怕不信,所以,她同时劝你去“尝试”一下。她当然是知道厉害的。她跟我们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她知道在现代语境里,写作有多么难,她没说为什么难,但孔子一定是知道的,所以要述而不作,苏格拉底也是知道的,所以他要追问到底,直到你像他一样“确信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毕达哥拉斯也是清楚的,所以他要故意不留下书面的东西――不愿意被任何书写的词语束缚住。

对口语的热爱就是创作小说的第一次冲动。口语摆在那里,你太热爱它们了,你没法不把它们叙述成一个个故事。

临时叙述几个跟口语有关的故事吧――虽然是真事,但因为是被我叙述了,所以它基本上就可以叫小说――虽然我真正想讲的故事还没开始――我忍不住地想讲给大家的故事。从本事到故事,再到小说,这个过程持续了几千年才完成,这几个词写小说之前一定要分清楚。

故事一:

半夜两点,朋友老卢从一个牌局出来。他的技术很好,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输钱,所以他的眼睛有点往外鼓,像是想把谁恨死。他没再回头看一眼,倒车时也一直朝前方瞪着。

不知在想什么,他曾努力想过,但就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车速自己就慢了下来。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朋友白华的名字,应该不是在这条街,总之有点像,三天前,也许就是昨天,他和白华准备告别,白华突然说:走,老卢,我们去日B。

没日成,但这事让他想了一天,所以,当晚一直都是美滋滋的,尽管也输了。但眼睛没这会儿这么痛。

由于耽误了一下,老卢基本上要压线了,这才把车停下来。他感觉自己动了一动,抬手在方向盘上拍了拍。喇叭响了。

他正犹豫着跟自己打赌,看能不能在变灯前一秒就已把车开出去,这是他很长一段时间来的习惯,他突然记起了这个游戏,但是由于是临时记起的,无法判断时间了,于是,他开始着急起来。要是等到灯都变了才启动,他觉得自己就输定了,而且不仅是刚丢的那些钱,也许还有未来一段时间的某些好运。

他越来越着急。

“大哥,搭个车。”一个声音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坐在了他身边。老卢有点毛骨悚然地往旁边一瞧,那人手里抓着一只包。女的,他一下放下心来。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突然多出个女人,这不在他的计划里。尽管以前多次想过这样的好事。

老卢终于还是没赶上提前一秒启动,他多少有些懊恼,但只持续了几秒。“你去哪里?”十字路口快过到一半,老卢拿眼往副驾上又瞟了一眼,习惯性地把身子也朝那女的斜了一下。长得很有肉头。老卢心里有点花了,心想等知道了女的去哪里,然后就好想办法了。他甚至开始庆幸输了那些钱。

老卢还在等。但那女的却没有回答的意思。也许还在想。老卢又开始紧张了。这是一只鸡,不知因为什么也很失意。天知道她是什么路子。当然,是个好机会。她到底要去哪里?为什么不说她要到哪里?想暗算我?该不会是直接就跟我回去?老卢的脑子开始疯转,生怕计算不周,把今晚的机会打发了。

“大哥,你日我吧。”那女的冷不丁地说。

老卢不知怎么就把紧抓着方向盘的手摊开了。她要我日她!她直接就开口叫我日她!老卢那些还没想好的准备要恶斗的细节立刻全泄了气。

老卢有点恨起自己来了。“我今天不想日。”老半天了,他才从后靠背上把自己重又撑起来。

“大哥,你咋啦?”那女的立刻把头扭过来,不敢相信的样子。她那涂了过多眼影的熊猫眼鼓得老卢突然恶心起来。

“是不是输多啦?大哥,日一下不就对了?”那女的还是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说了,我今天晚上不想日了。”老卢恶狠狠地说,猛地一脚油轰出了老远。

前边不会再有十字路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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