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袁喜/文
几天前,朋友把这本书送给了我――中国纪录片大佬金铁木写的《圆明园,一个帝国的背影》。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看到一本写圆明园的书,忽想起2001年。
那年夏天,我狠着心离开了昆明,随一只旅行箱一起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在火车上,从一本杂志里看到一篇关于“圆明园画家村”的报道。那篇报道,与此前在一本地下刊物上登载的介绍文章一重叠,就留下了如下印象:中学历史课本上沉重地传达着“中华民族之耻辱”的圆明园边,一个叫做“福缘门”的破落村子里,住着一群非常不靠谱的画家。而最不靠谱的是一位诗人,他住在圆明园福海的一个小岛上,陪着一只黄鼠狼,整天喝酒拈花,想着“东方美妇人”,写着一首标题为《圆明园酒鬼》的诗……他是黑大春。
1984年,黑大春和雪迪、刑天成立了一个名为“圆明园诗派”的地下诗歌组织,并在喝酒之余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
这一年我还常常从深夜一直喝到天亮
常常从把月亮端起来一直到把星星的酒滴喝光
只是,当我望着那根干枯在瓶中的人参的时候
就好像看到了我那把死后的骨头
那时,我就会从坟中伸出没有一点肉的酸枣刺
拉扯住过路人的衣裳,跟他们谈谈爱情谈谈生命
也顺便谈谈死亡
那时,我就会从杯底般深陷的眼窝中滴答出最
后的一点点眼泪
因为,我深信,我永远是这块亲爱的土地上的
那个呕吐诗句像呕吐出一朵朵呛人的花的
那个春天的酒鬼
我在一本名为《蔚蓝色天空的黄金》的诗歌选集上读到它。那是一个假期,在云南缓慢的时光中,遥想关于圆明园的一切,似乎有些荒唐。及至2001年7月24日,我到达北京后的第三天,去圆明园公园售票口问“圆明园画家村在哪里?”而不得答案,就更加感觉人在历史中的荒唐和虚无。
那年夏天的北京闷热无比。我沿着圆明园的围墙走了一圈,感觉它灰败、寂寞,全然没有了大清帝国的辉煌感,也未显出见证“中华耻辱”的迹象。
两年后,还是在夏天,在圆明园废墟上,看见黄昏十分的乌鸦,呼叫着从荒草中起飞,以逝箭的速度和排山的力量,砸进已有些年头的树林中去……我的心里翻滚起悲伤。多么像一个转瞬即逝的镜头,被我捕捉在《乌鸦飞渡圆明园》里――
黄昏。石碑被鸦翅打碎
好不容易长起来的树林
被它们的叫声
拦腰截断
历史留给我们的,有时竟是一个苍凉的背影,为阳光照耀,也被雨水淋湿。无所谓伟大,说不上渺小,华美与残破,只在一转念间。而历史留下的伤口,不论在谁的身上,疼痛都是共同的。2003年夏天黄昏我在圆明园的所见,除了那批乌鸦,其余的一切,与2004年春天黄昏导演金铁木所见并无二致:“2004年的春天,圆明园很凄凉……在圆明园,眼睛能够看到的,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一片荒凉的土地上,散落着一些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石头!这就是圆明园的全部,那个传说中曾经最豪华的皇家园林。”
时间在使不同的人成就着不同的生命。2006年,金铁木拍出了大型数码电影《圆明园》。在他最近出版的新书《圆明园,一个帝国的背影》里,我读到了1861年11月25日维克多?雨果写下的富有丰富想象力的句子――
请您用大理石、汉白玉、青铜和瓷器建造一个梦,
用雪松做屋架,披上绸缎,缀满宝石……
这儿盖神殿,那儿建后宫,放上神像、放上异兽,
饰以琉璃、饰以黄金、施以脂粉……
请诗人出身的建筑师建造一千零一夜的一千零一个梦,
添上一座座花园,一方方水池,一眼眼喷泉,
再加上成群的天鹅、朱鹭和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