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幻想中,李白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应该得了严重的失忆症。
失忆是痛苦还是解脱?还真不好说,它在使人忘记一些痛苦的事情外,也忘记了一些永远眷恋的事情。就像癌症患者打化疗一般,药物在杀死坏细胞的同时,将好细胞也杀死了,同时精神和肉体也受到煎熬。
正想将幻想继续下去,忽然听到哭泣声。我转头一看,发现那羞涩的男子如孩子般地哭泣。
儿时挨了父亲的打,我总是尽力忍受着,在打完后,再独自跑到无人的地方放声哭泣。男人的眼泪就像女人的胸脯,绝不可轻易示人。
所以,不小心看到这男人的哭泣,我就像不小心看到女人哺乳,感到很尴尬。
于是我假装没有看见,闭上眼睛装睡,免得他在哭完后又开始后悔让人看见。
然而他似乎并不在乎,依然哭得我行我素,甚至哭得越演越烈,仿佛达到了如痴如醉般的境地。
是什么事情能令一个男人如此伤心欲绝呢?我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
我自认我的历史研究是成功的,而这成功的关键就是我丰富的想像力和孩童般的好奇心。
于是我过去将自己的手帕给他擦眼泪。老人家鼻涕多,所以身上会有手帕,当然,我保证给他的这块绝对还没有擦过鼻涕。
他接过手帕,哭泣声就像高速飞驰的火车在减速进站停靠。
在他减速的过程中,我忍不住拿出香烟来抽,顺手也给了他一根。他明显是个从不抽烟的,一抽便被呛了一口,不住地咳嗽。当然,他的哭泣也因此而中止。
我说:“光哭泣还不够,你对着江面大骂几声,或许会轻松一些。”
他点点头,又猛吸了一口,接着咳嗽了几声,站在堤岸上,望着江对面,破口大骂:“李白,你他妈的臭婊子!安禄山,你他妈的狗杂种!”
我顿时大吃一惊,心想:“他怎么和千年前的人有仇恨一般。”
他骂完,坐在堤岸上,猛地几口便将那根烟抽完了,于是问我:“还有烟吗?”
我坐了过去,又给了他一根烟,并帮他点燃。
坐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他:“刚才你为什么骂李白?”他咳嗽了几声,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我想也没有想就破口大骂出来了。也许是因为他,我才爱上写诗,因为写诗,我才落到现在这境地。”
他这么一说,我便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一些诗人往往是不合适宜的代名词。比如兰波,比如曼德尔施塔姆,比如茨维塔耶娃,比如林黛玉。这些诗人身上所产生的除了诗歌,便是悲剧。
我看得出这个人身上也有这样的气质。
李白是不是也这样呢?我想是的,但是和他们又是不同的,李白是和整个人间不合,他应该是属于彻底浪漫的仙境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