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白王子(图)

就像有人响应问题一样,床尾那张白色毯子突然变成一只狮子,站起来,走向我们,可怕的声音在它喉咙里咕哝着。

他们说每个星期天我可以用轮椅推他到外头透气,只要不让他太劳累,并在晚餐前带他回去就行。诚如伯堤说的,那就像回到我们小时候的星期日一样。只是我们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一公里半外的小村落。村子残破不堪,留下的也不过是几条七零八落的街道、一间尖塔折断半截的教堂,还有广场上的一间咖啡屋──谢天谢地它完好无缺。如果伯堤状况好的话,我会把他的轮椅推到一旁,让他自己拄着拐杖走路。但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坐在咖啡屋里聊天,要不就是沿着河岸散步聊天。我们彼此都有好多年要交代。

他告诉我,他没写信是因为他觉得在前线的每一天都可能是他的最后一天,日落之前他随时都可能死去。他的很多战友都在战场上捐躯,迟早也会轮到他。他要我忘记他,那样我就不知道他被杀,也不会太伤心。他说,只要不知道,就不会悲伤。他从来没想过他会活下来,也没想过他还可以看到我。

有一个我们外出的星期天,我看到对街邮局墙上的一张海报。上面的颜色早已褪了,下半段也被撕掉了,不过最上头的标题还很清楚。那是法文的"马勒先生的马戏团",下方接着:"白王子"!还有一只狮子吼叫的影像,白色的狮子。伯堤也看到了!

"是它!"他吸了口气,"就是它!"没有我的帮忙他就离开轮椅,拄着拐杖,一瘸一瘸的走到对街的咖啡屋。

咖啡屋老板正在走道上擦桌子。"马戏团,"伯堤指着海报,他不大会讲法文,所以用英文叫着:"你知道的啊,就是狮子、大象、小丑!"

那男人看着他,茫然的耸耸肩,伯堤只好学狮子吼叫、双手在空中挥舞。我看到坐在咖啡屋窗户旁的几张脸都受了惊吓,连老板也摇摇头离开了。我从墙上撕下海报,把它带回咖啡屋。我的法文比伯堤好一些,所以咖啡屋老板很快就了解我们的意思。

"哦,"他松了一口气笑了。他念了一段法文后再用他的破英文说:"这马戏团已经结束了!伤心,非常伤心。你知道的,官兵们要的是啤酒、美酒或女孩。他们才不要马戏团。没人来看,所以马勒先生不得不把马戏团关了。他怎么处理那些动物呢?他留着它们,继续养它们。可是炮弹一直来,越来越多,然后他的房子,你们怎么说来着?被炸了。很多动物都死了,但是马勒先生还守在那里,只留下几只大象、猴子,还有那只狮子'白王子'。每个人都爱的那只白王子。军队把所有的干草都拿去喂马,动物没食物吃,所以马勒先生用枪杀了它们。马戏团没了。完了。结束了。"

"它们全部?"伯提叫着,"他把它们全杀了?"

"不,"那男人说:"不是全部。他留着那只白王子,他不可能下得了手的。马勒先生很多年前把它从非洲带回来,它成为法国最有名的狮子。他爱那只狮子就像爱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是那只狮子让他富有。不过,他现在没钱了,他失去一切。除了白狮子之外,他什么都没了。这些都是真的,我想他们大概会一起死,说不定已经死了,谁知道呢?"

"这位马勒先生,"伯堤说:"他住哪里?我怎么找他?"

咖啡屋老板往村庄外指着。"七、八公里,"他说:"那是一间河边的老房子,过了河左转没多远。不过马勒先生早就不在那里了,也许房子也不在了,谁知道呢?"他耸耸肩转身进了屋子。

常有军队的货车轰隆驶过村子,要搭便车并不难。我们把轮椅留在咖啡屋,伯堤说那样才好办事,反正还有拐杖。我们找到了房子,是一间磨坊,一如咖啡屋老板说的,就在过了河的地方。但屋子残留的部分不多,旁边的谷仓被弹孔摧残殆尽,断垣残壁也被火烧得焦黑。主屋屋顶还留着,不过也不完整。屋子的一角破了一个洞,用来遮盖的帆布在风中不断拍打着。那里根本没有生命的迹象。

伯堤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这地方让我打寒噤,我很想赶快离开,但伯堤不肯。他轻轻推门,门开了。我不想让他进去,他却用手紧抓着我。

"它在这里,"他小声的说:"我闻到它的味道。"

真的,空气中有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对我来说是相当陌生的味道。

"是谁?"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你想要什么?"他的声音很小,在屋外河水淙淙的声音下很难听得见。我只约略看到屋子里面的窗户下面有一张大床。那人就躺在一堆靠枕上。

"马勒先生?"伯堤问。

"谁?"

我们边往前走,伯堤边说:"我是安德鲁 伯提。很多年前,你到我们非洲的农场买了一只小白狮。它还在吗?"

就像有人响应问题一样,床尾那张白色毯子突然变成一只狮子,站起来,走向我们,可怕的声音在它喉咙里咕哝着。狮子走近时,我吓得不敢动。

"没事,蜜莉!它不会伤害我们的。"伯堤用一只手臂环着我,"我们是老朋友。"狮子又呜咽又嚎叫的在伯堤身上用力摩蹭,力气之大,我们得使劲抓着彼此才不会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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