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勋章(1)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靠在几个枕头上睡觉,一只手枕在头后面。“哈?!”我说。他睁开眼睛对我皱眉头,好一下子才认出我来。“你一直在战场上,对吧?”我说。“差不多。”他回答。

那只狗在厨房里哀叫。"你替我把杰克放出去,好吗?" 我当然乐意把狗关到门外。

老太太接着说:"乖孩子,这样吧,我去拿伯堤做给我的风筝,你说好不好?我想你会喜欢的!"她走了进去。

她比我预定的快回来。"这里,"她把风筝放在我前面的桌上,"你觉得它怎么样?"

那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大,大多了,而且上面布满灰尘。一只褐色底布平摊在木条骨架上的风筝。我看过的每只风筝都比这只鲜艳多了。我想我的失望一定写在脸上。

"你知道吗,它还可以飞。"她把灰尘吹掉,"你应该看看它怎么飞,你是应该看看的。"她坐回椅子。我等着她开口,"对了,我刚刚说到哪里?"她问:"最近我特别健忘。"

"伯堤的最后一封信。"我说:"他刚前往战场,但是那只白狮子呢?'白王子'后来怎么了?"我听到那只狗在屋外狂叫着。

她对我一笑。"耐心的人总会等到他想要的。"她说:"看看窗外吧!"

我看了,山丘上的狮子不再是蓝色的,而是白色的了。那只狗在山丘上跑跳,追着一群绕在它身边的蓝色蝴蝶。"它总是追着会动的东西。"她说:"别担心,它一只也抓不到的,它从来就没抓到过什么东西。"

"不是那一只狮子,"我说:"我说的是故事里的狮子。后来呢?"

"你不明白吗?它们是同一只。外头山丘上的那只狮子和故事里的那只是同一只!"

"我不懂。"我说。

"你会懂的,"她回说:"你很快就会懂的。"在继续讲话之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

伯堤都没提在堑壕里作战的事,他总是说那是最应该忘掉的梦魇,或者留给他自己就好。好些年后,他再回想时,也许是时间治愈了那些伤痛,他才跟我说起事情的经过。

十七岁那年,他和所属的军团一起前往北法战场时,头挺得跟斗志一样高,然而,几个月后他就瑟缩着坐在泥泞的壕沟底,头埋在膝盖间,用手护着,尽可能的把自己卷得紧紧的,对那些把他周遭炸得四分五裂的炮弹、飞弹厌倦不已。等哨声鸣起,他们便得出来攻向两军交战的无人之境,带着刺刀逼近德军机关枪四处扫射的战壕。尽管周围有战友倒下,他也得继续向前推进,只等着哪颗子弹盯上他。他知道他随时可能倒下。

德军通常在黎明之际偷袭,怕被袭击,所以天刚破晓,他们就得从防空洞出来,到壕沟里战备。就好比他二十岁生日那天清晨发生的事那样。那次德军在晨光中攀上无人之境,不过很快就被锁定,然后像镰刀下的熟谷般四处逃窜。哨子响起,伯堤带着他的部属进行反攻。德军一如往常也给予了反击。伯堤被打中脚后掉进一个地洞里,他本想在那里等到黑夜再慢慢爬回去,可是伤口血流如注,他不得不在还有体力时,赶紧回到壕沟。

他蹲伏着前进,就在快要回到安全界线内时,他听到有人在无人之地哀号着。那是他没办法听而不闻的声音。他发现他的两名士兵躺在一起,伤重无法移动,其中一名已经失去意识。伯堤把他扛到肩上,带回壕沟,子弹在他身边咻咻扫过。那士兵相当重,伯堤因而跌倒好几次,但每次他都站起来继续蹒跚前进,直到双双跌进壕沟里。医务兵担心伯堤会失血过多,要把他送走,伯堤却执意要去带另一名士兵。

他探手攀出战壕,蠕动身子往外走。那波攻击几乎在同一个时刻停了下来。他自己虚弱得寸步难行,还是去把受伤的士兵拖回来。据说当伯堤终于踉跄的走回阵营时,德军与英军两边人马都伸出头来给他打气。其它伙伴们赶紧上前接应。之后发生的事,他就一概不知了。

他醒来时,人躺在床上,那两个战友分别躺在他两旁。获知他将因为在战场上的英勇获颁"维多利亚勋章"后,他还在那里待了几个星期。一时之间他成为英雄,成了整个军团的荣耀。

但伯堤老称那是"一派胡言"。他说真正的勇敢是要克服恐惧。但他根本没时间害怕,也没时间思考,只是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应该做的事而已,就像幼年在非洲救那只小白狮一样。当然,在医院他也乐意接受大家无微不至的照顾,只不过他的脚恢复得比预期的还慢。当我找到他时,他还在医院里。

我找到他并非纯属偶然。有将近三年的时间,我都没收到他的信或只字词组。我当然知道他曾先预告我,但是那样冗长的沉寂实在教人难以忍受。邮差每次出现,我都满怀希望,但始终没有他的信,失望的剧痛与次遽增。我把这些苦楚告诉梅森奶妈,她总是帮我擦干眼泪、要我祷告,并说她也会帮我祷告。她确信我很快就会接到他的来信。

我真不知道要是没有奶妈,日子要怎么过,我当时状况真的很糟。每次看到从法国回来的伤兵,有的瞎了,有的中毒气或跛脚,我都急迫的想在他们之中看到伯堤的脸。我每天都在报纸上查看一长串的死伤或失踪名单,只要没看到他的名字,我都非常感谢上帝。可是他依然没写信给我,我觉得我得知道原因。我猜想也许他伤重得无法写信,孤单的躺在医院里没人关爱。所以我决定当护士前去法国,尽可能照料安慰那些伤兵,并抱着一点希望,希望可以找到他。但很快我就明白,要在这么多穿着制服的男人里找到他的机会很渺茫。我对他所属的军团和军阶一概不知,简直不知从何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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