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双翼的瑶瑶,却再未提及过离开高唐庙。她将他留下的青衫铺在卧榻上,夜夜等待他的到来。
他的造访并不很频繁,一个月也只有可数的几次。如同夜雾一样乘着夜色潜入塔中,又必须赶在第一缕晨光之前悄然散去。每当他站在门边,掀开斗蓬,露出凝着寒冷露水的眉毛,她便一言不发地扑入他的怀中。幽欢苦短,他们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交谈,只能尽量地胶着在一起。
没有过去,没有将来。他走入她的黑塔中,她便不再有任何杂念,彻底地把自己抛弃在情爱欢愉的无底深渊之中,就像即将渴死的鱼发现了水,不顾一切跳入漩涡。她甚至不曾注意对方的反应,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爱情中。
而更多的夜晚,她会坐在塔顶,独自沉浸在绵长的思忆里。
“湘夫人的禁咒虽已解除,你可知你陷入了另一个牢笼?”薜荔会这样问她。
瑶瑶回头看她一眼,漠然地说,我知道。
或许,现在的她认为,自由只是空泛的东西,或者还不如一个等待来得真切。薜荔哀愁地看着她。那一年,瑶瑶二十岁的青春,被这个意外所改变。于是她忘记了一切,不再是她自己。此后多年,她回忆起那些甜蜜的黑夜,都会喟然叹息。生命总是寂然的长夜,惟有那些盲目的情爱,荒唐的欲望,才能略微点缀冷暗的背景,却又如同花火般一瞬即灭。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夔历三百九十四年,宫中的宫使忽然来到了高唐庙,传达上谕。就破败的高唐庙而言,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瑶瑶换上礼服,跪在宫使面前,听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新王继位,要重修高唐庙。
“可是,”她踌躇着问,“修缮庙宇期间,我应该住到哪里去呢?”
宫使说:“公主可以进宫暂居。”
瑶瑶听见“进宫”两个字,心忽然狠狠地缩了一下,过往的某种隐痛悄然升起。
宫使和颜悦色地问故冰族公主,作为高唐庙的看护者,她对庙宇的修缮有什么意见或者要求。
瑶瑶思忖一会说,我只要留下那座黑塔。
“此塔是湘夫人留下的圣物,主上原也不打算动它。”宫使道。
瑶瑶点点头。如果要动这座黑塔,那么掩埋在塔底的秘密就会被发现了。时隔多年,那个秘密似乎都已被她自己所遗忘。忽而记起时,耻辱还是快意都似乎渐渐淡去,某种莫名其妙的惆怅却涨满了心间。
宫使走后,她开始焦灼地渴望着她的情人,希望在高唐庙修缮工程开始之前能够与他一起离开。她记起了他的承诺,要带她离开。然而她数着日子,他再也没有出现。
不久,有一个仆从模样的人来到高唐庙,说要取回主人遗落在此地的外衣。
瑶瑶闷声不语,自取了那件青袍来,递与来人。
那人却不接,歉然道:“主人说,不止要衣裳,还要带回衣中之人。”
原来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呼唤。她垂下头,不让那仆人看见自己失神的模样。薜荔走过来,帮她把青袍裹在身上。高唐庙黑森森的门槛外,正停着一架轻便小车。她跨上车去,忍不住回望那黑塔,在于归的喜悦之中,悄然发出一声长叹。
时隔五年,瑶瑶第二次看见郢都城的风貌。五年前,也只是清晨匆匆一瞥,这一回却是在光天化日下,细细观察中原第一大国的帝都的繁华风光。她不由得记起已经消亡的故国,不由得心生悲叹。曾经同样光荣的冰什弥亚,而今早已化为废墟。
忽然,几声鞭响劈开了街面上的嘈杂。瑶瑶发觉他们匆匆地把马车赶到了路边一处门楼下。她探出头去,看见路上乱了起来,小摊贩们忙不迭地收拾着零碎货品,大人拉着尖叫着的孩子们四散奔跑,隐隐听得见人叫:“大巫来了,大巫来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路尽头压过来一个黑沉沉的队伍。如云的旌旗遮住了日光,一时间天色昏暗。瑶瑶注意到旌旗的中间有一架极高的马车,车架上坐着一个白面老人,穿纯黑长袍,袍子上用青色丝线绣了一只夔。那就是青夔国第一巫师――大巫巫贤。
巫贤在青夔德高望重,担任神殿大祭司达五十年之久,被国人尊为大巫。但是在湘夫人掌权的时代,大巫却遭到了湘夫人的憎恶,被免职回绵州老家。大祭司一职由幽族巫师扶苏担任。幽族被青夔人视为蛮夷,青夔人对扶苏甚为不满,多有怀念大巫的。青王武襄遇刺亡故,湘夫人一派随之倒台,大祭司扶苏亦不知所终。而绵州庆氏支持下的公子清任,得到了大巫的帮助,从而顺理成章地获得了朝臣们的支持,坐上王位。
大巫和绵州庆氏家族,一向有着密切的联系,可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瑶瑶正在回忆着,忽然发现眼前的队伍停了下来。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只见大巫车座前的弟子巫礼爬下马车,朝这边径直走来。瑶瑶暗叫不妙,只见巫礼那张趾高气昂的脸,直直地杵到了她的马车前面。
“何方妖女?竟敢闯入我国神都?”
瑶瑶心中一震。大巫之所以能在远处的车驾上感觉到她的存在,应该是因为她的法力惊扰了他。不过,他们明明应该知道,她所散发出来的法力不是妖气而是仙气。巫礼一开口便称她为妖女,看来是不准备善罢甘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