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7)

明信片上只有三行字,诺芹读了两次:“帮朋友在虾艇上工作,越南人多,很凶恶,每天做十二小时,极累,但是一条生路。”

文理不甚通顺,但是诺芹明白他的意思。

愿意这样吃苦,也真了不起,仿佛回到十年前,他跑佣金做经纪的时候。听他说,那时十天就跑烂一双皮鞋。

信上没有地址,邮戳是悉尼。

那天,诺芹睡得相当好。

第二天,她戴着假耳环上街。在商场里,有时髦太太追上来问:“这位小姐,耳珠在何处镶的 ”

诺芹讪讪,顺手指一指某家法国珠宝代理,那位女士欢天喜地道谢而去。

诺芹吟道:“一天卖了三百个假,三年卖不出一个真,唉,假作真时真亦假。”

她约了林立虹喝茶。

林立虹带一个人来。

她提高声介绍:“诺芹,这位是关朝钦。”

虽是意外,诺芹也不好说什么,笑容满脸地招呼:“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这八个字无往而不利。

那关某也礼尚往来,立刻取出几本岑诺芹的小说要求签名,说是受朋友所托。

场面虚伪而融洽。

关君这新中年相貌学问均普通,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没想到岑小姐那么漂亮。”

“叫诺芹得了。”

林立虹觉得这次会面十分成功,有点洋洋得意。

关某有意无意探问诺芹过去。

已经换了国旗了,诺芹把留英一笔轻轻带过,一味含蓄地表示为宇宙出版机构服务是何等光荣。

那关朝钦全盘受用,仿佛他已不是打工仔,而是宇宙创办人之一,代表宇宙讲话。

他滔滔不绝,倾诉他的宏伟计划:如何改革文坛,提携新秀;天降大任于是他也,他辛苦得不得了。

诺芹一味唯唯喏喏。

没有几个可以坐得暖这个位置,一转眼就不知流落何方,但是今日岑诺芹必须应酬他,何必得罪这个人呢。

关朝钦对岑诺芹相当满意。

“立虹,给诺芹做个专访,放大彩照,叫全市读者一打开报纸就看得到。”

诺芹连忙答:“谢谢,谢谢。”

那关朝钦忽然兴奋地把手搭在诺芹肩上。

诺芹轻轻一侧身,不露痕迹地将他的手摆掉:“我去洗手间。”

林立虹看在眼里,暗暗佩服。

关某目光没有离开过岑诺芹苗条的背影。

“大眼睛,未婚,二十多岁,真值得捧红。”

口气有点似50年代舞女大班。

“有无亲密男友 ”

林立虹机灵地反问:“你说呢 ”

“生活一定很正常。”

“那当然,不知多少人追求岑诺芹。”

关朝钦的口吻忽然又像电影公司总制片:“给她做一张合约,叫她独家为我们撰稿。”

林立虹踌躇。

“尽管试一试。”他鼓励助手。

诺芹回来了,她客套地说:“我还有点事,想早走一步。”

关某说:“我们下次再一起吃饭。”

诺芹一边笑一边退,走到街上笑容还未褪。

唉,以为从此大权在握,可大展鸿图了。

她转进商场。

忽然想起姐姐的皮夹子旧了,线口脱落,她想顺便替庭风买一个新的。

这时有两个少女走过来围住她。

“岑小姐,我们是你的读者,请帮我签个名。”

诺芹欣然签名。

“岑小姐,我们最爱看你写的寂寞的心俱乐部信箱。”

什么 

“文笔是你的笔名吧 ”

“为什么叫文笔,叫文理岂不是更好 因为你的答案都是最理智的,与文思的温情主义刚刚相反。”

“要不,叫文智一样恰当。”

诺芹看着读者纯真的面孔,鼻子忽然发酸,呵,只有他们是明白人,什么都瞒不过他们的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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