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气息痒痒地喷在耳朵下,吹拂起她颈中的碎发。
那天天气很好,佳期一直以为,这一生都会像那天一样,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而孟和平就在她身边,永远握着她的手。
烧烤的时候大家已经厮混得熟悉,她被别人称为“孟和平家属”,她称别人也是谁谁的家属,一帮家属在河滩上烤玉米与牛肉,还有许多的鸡翅脆骨,出乎佳期意料的是,孟和平烤的鸡翅竟十分美味,她本以为他是丝毫没有烹调天赋的人。那天佳期啃了许多许多的鸡翅,喝了许多许多的啤酒,结果震倒了孟和平公司的全体同事。连历尽“酒精考验”的市场部经理老刘都被她震撼了,立马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啤酒家属”。
以至事隔多年,有回偶尔在商务饭局上遇见这位刘经理,他还能一眼认出她:“哎呀,你就是那个啤酒家属。今天这酒我不喝了,不能喝了。有绝世高手在这里,真不能喝了。”
佳期微笑,对方是老江湖了,饭局上把酒言欢,除了这句话,再没提过旁的,更没有提到孟和平。
那天以后佳期才觉得,其实自己十分怀念,怀念被称作“家属”的那一天。
因为那时的一切都是好的,因为是孟和平。
孟和平其实很心疼她,老叫她傻丫头,许多的事情,他总是事先替她想在前头,连徐时峰都十分不解:“孟和平是个好人,佳期,你为什么要放弃?”
佳期微笑,神色却是恍惚的,看着窗外的树,昔日青青今在否,而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徐时峰觉得担心,追问:“佳期,你跟孟和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过年的时候他陪她回家去,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春运时节的火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折腾十几个小时才抵达,孟和平也没有丝毫倦色,照顾她与行李出站,一切井井有条。
他做事向来细心,凡事有他在,佳期总觉得可以依傍,可以放心。
孟和平带给尤鸣远的见面礼是两条烟,佳期看他拿出来时觉得好笑:“这是什么烟?怎么商标什么的全都没有?拿白纸糊的啊?”
孟和平笑:“我说要来看叔叔,一位朋友专门替我托人从烟厂弄出来的,听说是好烟。”
尤鸣远看了看烟,又看了看孟和平,没有做声就接过去了。
团年饭是三个人一块儿下厨做的,本来尤鸣远不让他们进厨房,但佳期硬要给父亲帮忙,和平也笑着系上围裙,于是三个人一块儿下厨,还是尤鸣远主厨,佳期跟和平当副手。佳期切小葱切得很快,砧板咚咚咚咚直响,和平笑她:“瞧这架势够唬人的啊。”佳期头也没抬:“没你弹钢琴的样子唬人。”
忙着炒年糕的尤鸣远随口就问了一句:“和平会弹钢琴?”
佳期说:“弹得挺好的呢,起码我听不出不好来。”
和平说:“小时候最恨练琴,因为那时练指法基本功,最枯燥无味。我妈妈有时就是这样,总觉得她自己是为了我好。”
佳期问:“阿姨不是唱歌的吗?为什么非逼着你练琴?”
和平说:“我总不能跟她学唱《二月里来》吧,我妈说男孩子弹钢琴好,可以培养气质。”
尤鸣远拿着锅铲的手忽然停下了,年糕在锅中??作响,油烟气呛上来,佳期不由问:“爸爸,怎么了?”
尤鸣远说:“没事。”将年糕盛起来,又炒别的菜,忙得团团转。
春节晚会依旧像大杂烩,开着电视机不过为着热闹。孟和平胃口好,吃了许多的梅干菜焖肉,佳期教他吃腌苋菜梗,中间果冻样的梗肉最好吃,用力地一吸,十分下饭。孟和平跟着她学,咕咚一声吸掉梗肉,觉得十分有趣。三个人喝掉两壶真正的佳酿,尤鸣远不知为何话有点少,佳期想,父亲也许是因为酒喝多了一点,他一喝酒就比较沉默。
十二点时远远近近的鞭炮已经响了起来,所谓“早放爆竹早发财”,亦算得民俗。佳期家里也放鞭炮,拿长竹竿缠好了,伸出窗外去点燃,孟和平自告奋勇地放鞭炮,佳期捂着耳朵探出头去看,天气很冷,夜色漆黑。风吹在脸上有点疼。而小河对面的人家窗口也在放鞭炮,黑暗里看到小团小团的金色火光,闪闪烁烁炸开沉沉的夜色,四面都是爆竹声,噼噼啪啪响声震耳欲聋。
孟和平觉得新鲜,一切都像回到了小时候,过年如此有声有色有光有电,许多年他没有这样过年了。他一手执着竹竿,一手塞住自己耳朵,对同样捂着耳朵的她,夸张地闭合着嘴形,她看了半晌才看出他说的是那三个字。笑嘻嘻也夸张着闭合嘴形说出三个字,鞭炮还在轰轰烈烈地炸响着,他不依,提高了声音:“哎哎,一句新年好就把我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