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鸢尾 破碎2

顾泽年喝着母亲准备的牛奶下楼。

刚走过花园的喷泉,远远的就看到小区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那是母亲特意为他找的,每天来接他上下学。班上同学大都自己骑自行车或者公交车上学,很多人羡慕他有这样的特殊待遇。可是,他却是厌恶的,表面伪装的乖张的假象下,隐藏着一颗渴望自由的心。

他貌似美好幸福的家庭,像展开的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罩在网的中央。

顾泽年将双手插在裤兜里,缓缓地向小区门口踱去。

还未走近,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顾泽年,等我。

这样带着鼻腔的拉长的声调,是属于李希妍专有的。

他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

“喂,我叫你呢!”李希妍极度不满地从后面追上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爸请的司机今天病了,不能送我去上学。你知道我爸是从来不会亲自开车的,所以,我想搭你的便车去学校――可以吗?”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慢,并观察着他的脸色。

“你就不会坐公交车去上学吗?”

顾泽年甩开她的手,不冷不热地回应。

李希妍轻咬嘴唇,楚楚可怜地小声说:“早晨的公交车多挤啊……拜托了……”

大门口,出租车司机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

顾泽年望了望司机,又低头看了眼满怀希望等待他答案的李希妍,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像得到了大赦般,李希妍蹦了起来,接着像个无尾熊般抱住了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险些让顾泽年摔倒。

“上车啦。再不下来,你就去坐公交车好了。”

他不耐烦地推开她,甩着手腕上了车。他那动作,就好像甩掉一摊黏稠的鼻涕。

出租车在刚苏醒的城市里穿行,李希妍不时地将身体向他靠近,一双脉脉含情的双眼不停地向他发射着电波。

顾泽年将身体移到了最边上,故意装作看窗外的景色。

李希妍喜欢他,虽然对方一直没有直白地告诉他。但是敏感的他很早就感觉到了。

早在多年前,顾泽年跟着他的母亲来到继父住的维多利亚公寓,李希妍被她爸带着来他们家拜访时,两个人就认识了。

那时候两个人都还是懵懂的孩童。

早熟的李希妍已经像个跟屁虫般粘着他了。只是,他对她从不来电,即使看似亲密,心也隔离了千山万水,无法靠近。

他深知,这个女孩跟他完全是两类人。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他在母亲没有认识继父之前,不过是个在街头无所事事的小混混。

直到某天,发生一件他以为无比平常却连累母亲的事情后,他终于在疼痛沉默中努力地改变。

那是他刚搬来维多利亚公寓不久的一天,他跟小区里一个男孩打架后,对方的父母找上门来讨说法。感觉到丢人的继父终于忍无可忍,当着被打小孩父母的面,将他狠狠地打了一顿。

半夜,他内急起床上厕所,路过父母卧室,看见门缝里有微弱的光溢出来,夹杂着细微的声响。他好奇地停下,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侧耳倾听。

将泽年送到住宿学校去吧。让人知道我沈某人有这样的儿子,真是丢死人了!

继父的话音刚落,顾泽年已经听到了房间里母亲隐忍的哭泣。

我求你,留下他吧。我会管教好他的。求你了。

母亲哽咽着低声祈求。

给你一个月的时候,要是他还是这个样子,那么――这个家有他没有我,有我没有他!

继父提高了音量。

小声点儿,待会儿孩子听见呢!我……我答应你……

母亲终于妥协了。

门外的顾泽年拳头越握越紧,直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殷红的血液模糊了手心的纹路。

再无力地摊开。

就在那个时刻,他感觉到肠胃前所未有的饥饿。心里像是突然生长出巨大的洞穴,无法填补。

那是他第一次无节制地疯狂地暴饮暴食。之后这样的事情偶尔发生一次,未被觉察。到高中时已经愈演愈烈,从玛瑙海回来后,已经变成了习惯性的。

那些空虚饥饿感,就像生长在身体里的毒瘤,与他形影不离,血脉相连。

借着微弱的光,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厨房,打开冰箱。像个野兽般将冰箱里的食物吃去了一大半。一边吃,一边默默地流泪。

黎明时分,他擦干满脸的泪痕,捂着疼痛的身体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父母说什么就做什么,并且做得出人意料的好。也从不顶嘴,乖张得让人心疼。

不多久,隐忍的生活已经将他锤炼成了深沉高贵的男生。他努力用足够优秀的表象来伪装自己,而骨子里的桀骜不驯的野性却被残忍地深藏。

只有在足够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情不自禁地展现出来。

继父对他的态度逐渐发生了变化,虽然谈不上亲近,但是至少已经不排斥他了。

十六岁那年的生日,也是他获得了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的日子。那天晚上,父母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晚会,请了很多人,都是离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是我的儿子沈泽年。晚会上,父亲骄傲地这样介绍。

不,我叫顾泽年。

他冷冷地接过话,决绝而冷漠。没有给继父留下一条逃避的路。也瞬间将自己再次推进了黑暗。

啪――

伴随着耳畔隆隆的声响,顾泽年白皙的脸上赫然显现出五条鲜红的掌印。胸口上下剧烈起伏,肠胃痉挛着疼痛,口腔里逐渐有了血腥的芬芳。

他猛力地将血水和着口水艰难地咽下。

哎哟,老公。泽年他喝醉了,你不要放心上。泽年,快给你父亲敬酒道歉。

母亲慌张地打着圆场,父亲气愤地望着他。所有宾客都吃惊地看着这一场家庭闹剧。

事实上,顾泽年心里很清楚,当时只要他说声对不起,接受那个姓,他的日子就将是另一番景象。不能生育的继父,会把他当做亲生的孩子,并且继承他偌大的家业。

可是,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因为穷困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而死去的父亲。

疼痛铺天盖地地涌来,再漫涨过他的头顶,无法呼吸。

每一个细微的细胞,每一根敏感的静脉,都在瞬间扩张,扩张,直到爆裂。

我的名字只有一个,顾泽年。他目光犀利凛冽地与继父对望。倔强地说。

只用了一秒的时间,整个客厅已全然乱套。父亲的咒骂,母亲呼天抢地的呐喊。宾客乱哄哄的劝阻和安慰……

趁着混乱,顾泽年匆匆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再,将整个头都深埋进棉被。

前面的马路越来越狭窄,路的两边多出许多穿白色校服的学生。出租车速度只得明显放慢。

顾泽年仰起头望着车窗外,努力将眼泪逼回心里。

突然,一个白色的影子像蒲公英洒落的种子般,悄然落入他的瞳孔。

女孩将自行车停靠在小吃摊前,摸出一块钱买了杯豆浆,一手撑着自行车,一手喝着豆浆。

她骑车经过的地方,不时听到男生吹出的口哨。

“前面那个女生,就是传说中刚转学来的大美女吗?”

“嗯。”

顾泽年点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追随着前面白色的身影。

“也不怎么样啊!”李希妍轻挑眉头,不经意间发现顾泽年专注凝视的眼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她顿时明白,带着嫉妒和愤怒的口气打探,“听说在你们班哦,你不会对她动心吧!”

顾泽年依然沉默,眼神专注,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顾泽年――你到底在干吗啊?”

李希妍尖声呐喊。

“我什么也没干。”顾泽年收回视线,一脸平静地对司机说:“开快点儿,快迟到了。”

出租车继续向前飞驰。道路两边的人和物不断地向后倒。不久,先前那团白色的影子也落到了后面。

透过后照镜,李希妍目光复杂地凝视着镜中骑自行车的白衣少女。直至那团影子,缩小成忽略不计的点。

她瞳孔燃烧过火焰后残留的余光,辉映出一片寂寥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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