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巴布(3)

在这家店里买东西,你需要耐心地排队等候,轮到你的时候,清楚简明地把你要的东西说出来。在判断芝士熟成度方面,老板娘是个奇才。如果你要买卡芒贝尔软芝士,她会眉毛一挑,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吃:是今天中午就吃掉呢,还是今天晚上?或是想留几天再吃?一旦你给出回答,她就会打开好几盒,用拇指分别按按软硬,再嗅嗅味道——对啦!就是这个!——然后递给你最合适的那一块。她简直神了,对芝士的熟成程度能精确到小时。有时候,即便家里不需要芝士,我也会去买上几块,只为看看她这手绝活。她一回也没错过。

左邻右舍都在这个小店买东西,我慢慢地认识了所有的常客。里头有一个小女佣,经常牵着主人那条活泼又傲气的黑色贵宾狗出来买东西。我总是碰见她,她也总是穿着一身看不出形状的灰色或棕色的衣服。可有一天,我发现她没带着狗来,而且穿了一件簇新的、整整齐齐的黑衣服。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在上下打量她。老板娘一看见她这样子,立即把这女佣招呼到队伍最前头,殷勤地接待她。当她唇边带着一丝蒙娜丽莎式的笑意,从我身边走过出门的时候,我问旁边排队的客人,为何这位小女佣得到了如此特殊的对待。

“她有新东家喽,”妇人带着会意的神色。“她去伯爵夫人家干活啦。看见她今天穿的没有?这派头,她自己就像个伯爵夫人!”

我乐了,走到老板娘跟前买东西的时候,我心想:“这法国大革命算是白忙活啦。”

十二月中旬,小雪为街上的鹅卵石洒上了一层糖霜,而街上淡薄的假日气氛让保罗和我大为惊异。偶尔,你能看见个男人拖着棵冷杉横穿过协和广场(Place de la Concorde),或是哪家门前悬着一枝冬青,孩子们在商场门口排队观看人偶。可跟华盛顿或洛杉矶那铺天盖地的圣诞气氛比起来,巴黎别有一番冷静的韵味。

我们和莫勒一家一起过了圣诞节。他们夫妇俩的年岁比我大了不少,阅历经验也比我多,我把他们当父母般看待。他们带来个大消息:邦比·海明威要和一个名叫拜拉·帕克·惠特洛克(Byra “Puck” Whitlock)的爱达荷姑娘结婚了。

巴黎太适合漫步了。街面上没几辆汽车,行人只需花上半个小时,就可以轻松地从协和广场走到蒙马特高地。我们喜欢揣一本口袋大小、棕色封面的《巴黎行政区划》地图册,并且有意地不走寻常路线。保罗这个摄影狂,总是肩上斜挎着老相机,兜里装着小速写本。我发觉,当你循着艺术家的眼光看世界,你会在寻常景致里发现出乎意料的珍宝。保罗喜欢拍摄建筑的细部、咖啡馆的风景、挂起晾晒的衣物、市场里的妇人、塞纳河畔的艺术家。我的任务是,当他仔细构图按动快门时,用我的高个子和长胳膊替他挡住镜头前的阳光。

闲逛的时候,我们发现了“鳟鱼餐馆”(La Truite),这个餐馆的老板正是鲁昂王冠餐厅老板多杭的堂兄。鳟鱼餐馆十分舒适,位置在圣奥诺雷区旁,美国大使馆的后面。大厨名叫马赛尔·多杭(Marcel Dorin),是个气质出众的老派人物,他儿子也在餐馆里给他帮忙。这家店里的烤鸡做的妙极了:鸡串在烤叉上,在通红的电烤架前旋转着;每过几分钟,一个服务生就把它转一转,然后把滴落到下方烤盘里的肉汁刷回到鸡身上,而接汁的烤盘里盛满了烤着的土豆和蘑菇。喔,这种布雷斯鸡(法国布雷斯地区出产的著名品种,被誉为法国的“国鸡”。——译者注)太好吃了!那油滋滋香喷喷的味道啊,让我意识到,这么久以来,我已经忘了真正的鸡是什么味儿了。可鳟鱼餐馆的镇店之宝是诺曼底鳎鱼:把腌过的鳎鱼排煮熟,旁边摆上牡蛎和贻贝,浇上用红酒、奶油和黄油做出来的绝妙酱汁,再配上蘑菇。可谓是“香得勾魂儿”。我从没想过,鱼可以做得这么郑重其事,而且会有如此美妙如天堂的滋味。

元旦前的一个寒冷下午,保罗和我逛到了梭蒙丘公园(Buttes-Chaumont park)。在山丘顶上,小小的希腊寺庙旁边,我们向蒙马特高地望去。落日薄暮中,氤氲起层层雾气,圣心堂的剪影若隐若现。我们进了家小酒馆,喝咖啡取暖,隔着脏乎乎的玻璃凝视着这个城市。保罗脑袋后头,有只白色的肥猫卧在账本堆上呼呼大睡。一只混血种的大狗待在我旁边,大声地“汪”了一声,然后懒懒打起盹来。两只小猴子在折叠椅后大嚼花生,不要命地追打着,尖叫着,弄得周围闹哄哄的。邻桌上,三个男孩子在玩骰子。一个老头正在写信。吧台旁,有个邋遢的金发女郎在和一个戴着贝雷帽、架着玳瑁眼镜的男子闲聊。有只白色的胖狗儿穿了件绿色小衣裳慢慢溜达过去,女郎咕哝道:“唷,那小卷心菜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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