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曾经同在马萨诸塞州德文斯堡接受训练。在二战接近尾声之时,理查森正在欧洲服役。但当时为时已晚,他没有亲身经历惨烈的战斗,只是见到大战过后的一片废墟。然而在朝鲜战场上,理查森身经百战,而且还参加了迄今为止最为艰苦卓绝的战斗。理查森从小在费城长大,父母都是艺人。他的学习成绩并不理想,因此被送往当地的一所工业学校,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他将与大学无缘,而理查森似乎也从来都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于是,上完九年级之后,他的学校教育生涯就告一段落,转而加入军中——在这里理查森感到如鱼得水。他还接受过二战战场上最恶劣条件下职业军人的专门训练,因此对于生存之道颇为精通。1950年早春,理查森的服役期第三次延长,但是当时正值战后大裁军时期,因此部军一直想让他退伍。就在此时,朝鲜人民军突然南下,于是他的上级在一夜之间收回成命,让他留在军中。
7月末,在德文斯堡退伍不成的理查森反而成了8团3营的创建者之一。他清楚地记得,6月26日至27日,就在朝鲜发动进攻后不久,约翰逊在哨所电影院里召集全营士兵。但是因为当时人数太少,他们只能占满前面两三排的座位。那天放映的是一部步兵宣传片,其中有些战士因为表现英勇而获得了银星勋章与铜星勋章。约翰逊告诉他们:“小伙子们,你们当中如果谁还没有勋章的话,再过几个月就会有了。”听了这话,理查森还以为他精神失常了。然而不出数日,各色人等纷纷抵达,包括宪兵、厨师以及后勤人员在内的所有步兵人员,足够坐满整个电影院了。接着,他们就远涉重洋,来到了朝鲜战场。
后来,在他们遭到中国军队的袭击后,理查森才真正感受到此前约翰逊的那番话其实意味深长——当时他一定是想警告自己的部队,该地区已经有中国军队出没,通向8团的道路门户洞开。在当时的情况下,“中国”这个字眼无疑会让军中一片哗然,因此约翰逊只能点到为止。如果约翰逊还是该营营长的话,理查森完全可以相信,他一定会收紧阵地,同时向高处转移,并且确保该营的火力能够相互支援、相对集中。理查森想,也许有一天奥尔蒙德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指挥官,但此时此地可不是让战斗开始的当口。
就像约翰逊一样,3营的作战主任菲尔莫尔·麦卡比少校对于该团的部署同样感到十分不安,但是却再也没有机会就此同约翰逊进行讨论,因为此后3年里他是在战俘营中度过的。麦卡比参加过二战,是一名战斗经验丰富的军官,来朝鲜之前曾任骑1师某连连长。大家一致认为,他有着杰出的指挥作战能力,但是此时此刻,中国军队的进攻却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无论是奥尔蒙德还是他的主任参谋维尔·莫里亚蒂少校,都没有指挥经验,因此在麦卡比看来,他们的作战经验与一般的团级参谋相仿。此外,这两人彼此十分熟稔,反而将身经百战的麦卡比排挤在外。“我感觉会出状况,但自己却是局外人。”后来他这样说道。尽管麦卡比屡次试图提醒奥尔蒙德,该营所在的地形十分不利,但是却总是白费唇舌。此外,当时营中氛围也令他不快,这要归咎于那些高级军官——正是因为他们掉以轻心、妄自尊大,才使得流言满天飞,让人们误以为美军马上就要撤离朝鲜了。随后麦卡比发现,当陆续有中国士兵被俘时,美军各个作战单位却对此一无所知。他认为,总部就是要封锁这些消息,而一旦封锁不住也要竭力遮掩过去。这种做法真是闻所未闻,完全是玩忽职守、敷衍塞责的表现。当他逐渐熟悉了中国军队的战术后发现,当时他们团的部署过于分散,很容易成为敌军首选的攻击目标。
在中国军队发起进攻之前,包括奥尔蒙德在内的军官们其实知道,上级司令部正在就此争论不休。8团团长哈尔·埃德森上校想将本团撤离该区域,不仅因为该团位置过于暴露,而且已经有太多征兆令他警惕。11月1日,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森林上空浓烟滚滚。埃德森和其他一些军官都怀疑,这场大火很可能是敌军为了迷惑美军的空中侦察力量而故作的掩人耳目之举。对于该地区已有中国军队出现的报告,骑1师师长哈普·盖伊要比他的上级更为警觉,甚至感到战斗很可能一触即发。11月1日那天,他在云山以南的龙山洞设立了师指挥所,但是由于军部一时心血来潮、完全不考虑该师的完整性,而将他的几个营调到其他师,致使骑1师的编制被割裂,这让盖伊感到大惑不解。现在8团孤军作战,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因此盖伊感到十分不安。
对于军部指挥这场战斗的方式,盖伊的副官威廉·韦斯特中尉能够感到,盖伊从一开始就十分不满。在二战期间盖伊是乔治·巴顿将军的参谋长,因此他对于如何运筹帷幄并不陌生,但在朝鲜,战事从一开始就指挥失当。他对战争初期美军的糟糕状况感到十分震惊。在盖伊看来,麦克阿瑟一直对敌人掉以轻心,自以为“一只手捆在背后”也能打败朝鲜军队,实际上却犯下了兵家大忌。盖伊觉得,那些在东京坐镇指挥的高级军官完全不了解敌军与该地区的实际情况,而且似乎也根本不愿意去了解,这真是令人感到诧异。从麦克阿瑟的大营出来以后,他对韦斯特说:“这些该死的家伙从来都不肯降尊纡贵,还在那里做他娘的美梦呢。”最让盖伊感到愤怒的还不只这些:那些最具才华的军官,尽管盖伊非常想让他们担任营长,可麦克阿瑟的司令部总把他们抽调过去当参谋。他对“总司令部的臃肿程度已经超过二战时的同级司令部”的情况感到非常震惊。他忍不住开始发牢骚,1945年时的第3集团军司令部只有数百名军官指挥前线的数万名将士,而眼下的情况却恰恰相反,东京总部有数千名军官坐镇,指挥前线数百名士兵。总部甚至还派出一名军官,专门负责定期往返于东京与盖伊的师部之间,据说是为了及时了解他们的需求。有一次,盖伊列出一份被派往东京总部的参加过二战的军官名单,非常希望能够让这些人回到前线进行指挥。然而,等到那名联络员回来后,盖伊问起那些军官的情况时,他得到的答复却是:“麦克阿瑟将军说,不能浪费这些人才。”
“天哪,难道让这些身经百战的军官指挥美军作战也称得上是浪费人才吗?”听了这话,盖伊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此外,对于美军在圣诞节前就能回家的传言,盖伊也感到大惑不解。他会问:“是哪个圣诞节?今年的还是明年的?简直荒谬至极。这种说法只会动摇军心,让我们变得麻痹大意。”让盖伊感到忧心忡忡的是,自己的一个团有可能陷入敌军的包围圈,因此他想方设法要将该团撤离,从而增强全师的战斗力。但是,他的上司第1军军长弗兰克·米尔本却不愿意这样做。在军队里,“撤退”是一个不招人待见的词儿。除非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这样说的,而更为通行的说法则是“反向前进”。然而即使这样,米尔本还是不同意,因为在此前的6个星期里,他们的进军一帆风顺。而且重要的是,麦克阿瑟的总司令部一直不断施压,要求他们尽快抵达鸭绿江畔。韦斯特知道,尽管东京总部一再宣称没有发现敌军的踪迹,但是盖伊却越来越担心,自己很可能会失去整整一个团的兵力。如今,总司令部与前线之间已经产生了巨大的裂痕:一方面是前线的美军将士出生入死、命悬一线;另一方面,东京的高级官员却自欺欺人、盲目乐观。同样,军部与师部之间也有巨大的隔阂:军部似乎对东京的热切希望深信不疑,而师部却感到前方敌众我寡、不堪一击。虽然他们有不止一次的机会能够让8团脱离险境,但是米尔本却始终都不肯下令撤军。
11月1日下午,当盖伊与查尔斯·帕尔默将军(该师炮兵指挥官)一起在指挥所里的时候,一则由L-5侦察机上的观察员通过无线电发出的报告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是我见到过的最奇怪的事情了。有两大股敌军步兵纵队正从龙塘洞与龙云洞附近的小路上向东南方向进发。我们的炮弹刚好击中敌军内部,但是他们却没有停止前进。”那是距离云山5、6英里处的两座小村庄,帕尔默将军立即下令炮兵开火,同时盖伊也紧张地拨通了第1军司令部的电话,再次请求上级准许8团撤到云山以南数英里以外,然而他的请求再次遭到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