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一点,竹子给我电话,他说:“快下楼,薏米。”
我懒懒地反问:“干吗?”
他说:“快嘛。”
我探出窗口看楼下,竹子举着电话冲楼上张望。望见我,他笑了,笑容在冬天的阳光下有些苍白无力。
我急匆匆下楼,问他怎么来了。他说:“先别说那么多了,我请你吃饭。”
我没有争辩,被竹子拖着走进一家小饭馆。竹子点了鸡翅膀,边点还边说薏米最喜欢吃鸡翅膀了。我沉默,无意识地掰着筷子。竹子总是善于用这些细小的感动温暖别人,只不过,我心里早已被记忆填满,终是无法喜欢上他。
点完菜,就有那么一段空白的间隙,尴尬得没人说话。
我张了张嘴,说道:“竹子。”
“嗯?”
“我和原辰有着一段过去,一半明媚一半阴霾。”我想了想说。
“嗯。”竹子答。
明媚的时候,我们一起上小学。高我一个头的原辰成了我的私人保护神,因为他也比同龄的孩子高了许多。妈妈对原辰说:“你要保护薏米哦。”于是,我就私自占有了原辰。
只要有调皮的男生揪我的辫子,我就告诉原辰。原辰瞪着眼睛怒视那个男生,直到对方被吓哭。有坏坏的男生抢我的铅笔盒,我从不担心,告诉原辰,他就会帮我抢回来。有顽劣的男生在我们女生跳橡皮筋时捣乱,原辰就会出现直接将他拎走。
久而久之,没有男生再敢欺负我,原辰是如影随形的保镖。我洋洋得意,对着他们狠狠扮鬼脸,扮完躲回原辰背后,看那些小孩对我鼓起腮帮子瞪起眼睛却不敢上前惹我的样子,我就欣喜得手舞足蹈。
我总是觉得,原辰就像开在我头顶的大蘑菇,我藏在他的蘑菇檐下,安全而温暖,像一个特别可爱的童话。
时间慢慢过去,我们依然是相亲相爱的。而我对原辰的依赖,却越来越重。
就像儿时,原辰和我玩过家家。我总是扮演妈妈,而原辰是爸爸,他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洗衣煮饭。我却是一个天天只会逛街买衣服的妈妈。逛街回来就喊:“我的饭做好了么?”原辰乖乖地端出饭。我又会喊:“我的衣服洗好了么?”原辰就乖乖地拿出干净衣服。
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依靠原辰。
直至十五岁那年的初春,原辰一家要搬走。我们的明媚缓缓开始退却,阴霾开始上袭。
原辰的搬离,意味着我们不再朝夕相处,我再也做不成原辰的影子或者小尾巴,再不能把原辰当成蘑菇,随时都能站在他的蘑菇帽下躲雨躲太阳,再不能在睡不着的夜晚隔着窗户偷偷聊天交换糖果与巧克力。
那个白天,我们第一次单独去海边散步。我们在海边坐了很久,初春的风一直吹,吹得我有些哆嗦,天空逐渐阴霾。我忽然提议吃冰激凌。原辰看了看我,竟然没反对。撒开双腿向远处的小卖部跑去。
我在沙滩上踱来踱去,弯腰捡一朵大海螺。放到耳朵旁,我听到了呜呜的声音。是海螺在哭,还是海在哭?是海底的声音,还是心底的声音?
我慌乱地丢掉海螺。哀伤的回音飘来飘去。
原辰举着两支冰激凌跑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像茸毛贴在他的皮肤上。
我们面朝大海,一骨脑地吃完冰激凌,每一口吞进喉咙,都伴随着冰凉的颤动。我以为,自此会春暖花开。可惜没有,原辰还是必须要离开的。
原辰的课桌空了,他转校走了。我第一回在课堂上走神,眉宇间尽是忧伤。那时候,我们读初三。
好在每天的课程足够忙碌,连喘息的机会都似乎没有。回家还惦记着给我爱罗换食、换水、换尿沙、洗澡,然后把我爱罗装进仓鼠球里满地乱滚,那时,我就坐在阳台上,边看着渐渐西沉的夕阳给我爱罗清理小窝,边跟我爱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时间就呼啦拉流走,从那些繁复的考试间,从我和我爱罗玩耍的缝隙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