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找到阿东时,他正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幕府将军,坐在驮碑的大乌龟上。他很得意地看着我,好像我天生注定要败给他一样。我忽然想起舅舅给我的小侄子喂饭时,那种连哄带骗的神情。
如果阿东是我的孙子,我可能秉承当今社会普遍认同的做法,把他当小祖宗一般供起来。但阿东永远不可能是我的孙子,除非我也出得去,长大后讨得到老婆,并且阿东这时去世又在轮回时被推到我家来。当然这以上几点假设基本都是臆想,我从没想过自己的孙子将来会长什么样,至少他可不能长得像阿东,未老先衰,一点也体现不出我阳光少年的风采。于是我双手插腰,指着阿东说:“麻烦坐过去一点。”
他不太情愿地挪动了一下屁股,我则往他身边一坐,没有说话。
他梗着脖子,很想扫我两眼,但为了不让我察觉,而努力不让眼神太过倾斜,于是他整张脸都扭曲着,真怕他维持的时间太长以致面瘫,我知道他正在等我说些什么,但我就是没有说话。
如果我有好(注意只是好,还不是很好)的思辨能力,我早就成为校辩论社团的一员,可我不仅没有成为一个说话像爆豆子般的人,还被辩论社社长当成反面教育的典型,经常对他的社友说道:“如果你们不好好训练自己的口才,有勇无谋,就会像三班那个田阿牛一样,在食堂的学生餐里吃到一整只蟑螂,拿着活生生的证据还辩不过擦桌子的清洁女工!”
显然,如果阿东是因为积郁成疾,想找人诉苦或者倾吐心声,还希望这个人最好懂点心理学。那么这个人肯定不会是我,哪怕我现在用的是类神般乔伊的身体。
绣花枕头一包草,说的就是鄙人。
我连煮鱼头论英雄的办法都用完了,现在,我最多用追债方的口吻追着阿东说,你输了,你输了,你输了……他会理我才怪。
于是我们两个就这样干坐着,坐到屁股被大石龟咯得生疼生疼,两个人却还像赌气一样沉默。
在一个梦境待久了,就会发生些奇怪的事,这是我和阿东都明白的事情。结果那个大石龟活了过来,载着我们一颠一颠往前挪,梦中的乌龟跑得一点都不慢,跑着跑着,它腾空而起,在天空中飞了起来。
我回头一看,乌龟驮着的石碑竟然变成一大块赤豆条糕。阿东爬过去掰下一块问我,要不要来一点。
我说:“你想明白了?”
他装傻充愣地问:“什么?”
算了。我连糕也懒得吃。
半晌,我问:“阿东,你是什么时候,怎么来到这里的?”
“来的时间太久,全都忘了。”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我。
“那为什么一直留到现在,不是凑齐十二个次等灵魂就会被送走吗?”
“估计是因为,我是次次次等灵魂吧,要不就是我来的太久,被当成梦中的虚拟景像,不值一提了。”他洋洋自得地微笑。
“你总记得是从哪个镇上来的吧?”
“麦子镇,大风镇或者蕃茄镇,记不清楚了。怎么?”
“这也能记不清楚,败给你!”
“早就告诉你,我对现实世界没有好感。你问这些干什么?”
“小甜和多多都是从面包镇上被米洛拐来的学生。”
“对啊,我知道。”
“我记得,他们都在各自的梦中分别提到过“老吉”凉铺。”
“‘老吉’凉铺?什么东西?他们提到过吗?”
我看了看阿东,觉得他的脑袋就像不时受过重击一样,太容易失忆。我很想告诉他,虽然我田阿牛既不聪慧,也不敏感,但是很多明显的东西,真要想不让我注意,还是挺难的。
我说:“我是从菠萝镇上来的,我遭遇米洛的地点就是在“老吉”凉铺,凉铺的老板叫作陈老吉,是个整日里无所事事的中年老头,我从来不知道“老吉”凉铺会在别的镇上开分店。”
“不知道不代表没有,说不定是他不告诉你呢。”
“可是去过邻镇上的人,回来也从没有讲过邻镇上有“老吉”凉铺分店的事情啊。”
“哦,这样来说,的确不是一般的怪异。”
“米洛说,能够在‘老吉’凉铺里见到她的人,一定会和她有笔交易。而我们四个人中,就有三个人是从‘老吉’凉铺被米洛挑选到的,所以我搅尽脑汁分析出来,‘老吉’凉铺和米洛之间一定有莫大的联系。”
“你竟然还有分析能力,失敬,失敬。”阿东举着赤豆糕对我拱手致礼。“那你的意思是?”
“不要客气。我的意思是,陈老吉会不会就是……”
“是什么?”
魔鬼。虽然我不能确定,但我用眼神告诉了阿东。
哈!他怪笑了一声。魔鬼开凉茶铺,听起来的确是有些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