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到处都是泥水。早饭后,金虎推着自行车上班,刚出大院门,见一个农村姑娘用蓑衣蒙着头,站在门口,浑身都淋透了。金虎看了她一眼,骑上自行车,刚蹬几圈,回头望了一眼,那姑娘还在那站着。金虎有点奇怪,就转身把自行车骑到她面前:“喂,你找谁呀?”那姑娘浑身都在抖动着。

金虎又问:“你冷吗?大雨天的,你怎么不回家?”那姑娘哆嗦着蹲在地上,把头深深埋进胸前,哽咽着。

金虎蹲到她面前,轻轻掀开蓑衣,眼前竟是满脸泪水、瑟瑟发抖的小门儿!金虎狠狠地把小门儿搂在怀里哭了:“门儿!”

这时候,院里传来尚铁龙的咳嗽声。金虎和小门儿一愣,两人马上站起身。金虎拉着小门儿的手,飞快地跑了。这一切,被站在楼上的尚铁龙看得一清二楚。

金虎和小门儿手牵着手在雨中飞奔,二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门儿,你怎么来了?”“金虎哥,我想你!”“门儿,我也想你,我到农村找过你,可是你不在,咱走岔了。”“我来找过你,听说你到乡下去找我了,急忙往回赶,可你又回来了。”

金虎站住:“别瞎跑了,咱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小门儿说:“我怕找不到你,买了回去的车票,再有半个钟头汽车就开了,我得回去。”

金虎紧攥小门儿的手:“我不让你回去!”“金虎哥,别说傻话!我看到你一眼就满足了!”“那好,咱们到汽车站说话。”

大雨顺着车站的屋檐滚落下来。金虎撑着蓑衣,让小门儿躲在里面。小门儿搂着金虎:“金虎哥,我看报纸上说,黑龙江的北大荒成立了军垦农场,招收青年志愿者,只要有户口本儿就行,咱俩去报名吧!”金虎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那太好了,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咱俩一块去。”

该上汽车了,小门儿急急地说:“那好,咱俩就说定了,都回去准备,你等我的信儿。”她跑上汽车,把窗玻璃的雾气擦净,看着金虎。汽车在雨中驶出车站,金虎望着烟雨茫茫中的汽车,直到雨幕把汽车完全笼罩。汽车里,小门儿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掏出手绢擦泪水,却从兜里掏出金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塞给她的一沓钱。她紧紧握着那钱,伏在椅背上无声地抽泣。

尚铁龙担心杨寿山被拔了白旗,有心帮他一把,又怕杨寿山不买账,就画了土高炉的图纸,让赵金凤转交。杨寿山接过图纸一看,心中自然明白。他仔细看着,用心琢磨着。

这时,尚铁龙来了,杨寿山忙收起图纸。尚铁龙搭讪着:“怎么样老杨?咱们的小高炉再点一把火?”“行啊,我准备差不多了,就差焦炭,公司不批,说要保住炼钢需要。”

尚铁龙说:“我也缺焦炭。求人不如求己,我打算自己炼焦炭。”

彩云追月,满天的繁星闪烁。说干就干,院子里拱起两个土包,是土法炼焦的地窨子。院当中摆着一张小炕桌,一壶茶,两个杯子。尚铁龙坐着小杌凳,摇着蒲扇,对着小仓房喊:“老杨,咱俩炼焦炭,我在这儿守着,你倒当甩手掌柜的了,给我出来!”

杨寿山走出小仓房:“不怕我偷学了你的手艺?”尚铁龙不想斗嘴:“坐吧,一个人守夜犯困,喝着茶,说会儿话。”扔过一个小杌凳。

尚铁龙有点谦恭地试探:“我说,金虎和门儿的那件事,你不能再考虑考虑?”

杨寿山讲着他的理:“绕了小半夜的圈子,你才说到正题儿。实话告诉你,对金虎,我一点意见没有,我们门儿给他我一百个放心。可就是对他的老爹不放心,谁家的闺女摊上你这么个老公公,日子还有法过吗?”

尚铁龙笑出声来:“我这个老公公出身革命军人,心胸坦荡,打灯笼去找吧!”杨寿山认死理:“拉倒吧,就你还心胸坦荡?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成天骑锅夹灶,谁家的闺女受得了?走了,回去睡觉了。”杨寿山真走了。尚铁龙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说:“老东西,不要你嘴硬,有你后悔的时候!”

幸福大院里,大伙忙活着为两座土高炉装炉。姜德久往墙上写大标语: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

尚铁龙对大伙说:“咱这两炉钢铁,废钢铁的投入都不够,你们都回家找找,把暂时不用的铁器都拿出来投进高炉,快行动啊!”大伙面面相觑,都不动。赵金凤觉得自己应该带头,就转身走回家去,四处寻觅铁器,找了几样,拿起来看看都很小,最后就提起铁锅出门,风风火火走下楼来。她走到小高炉前,“砰”的一声把锅摔碎,把碎铁片扔进高炉。

大家都惊呆了。沈云霞说:“金凤姐,你太冲动了,以后怎么做饭吃呀?”赵金凤盯着熊熊的炉火:“没事,我再让德久用薄铁做一个,照样炒菜做饭。”

姜德久说:“金凤,薄铁做的锅不能炒菜!”赵金凤很干脆:“那就煮着吃,加代没走的时候就从来不炒菜。”

尚铁龙激动地说:“大伙都看到了吧?这是什么精神?这才是劳模!金凤做出表率了,大家还等什么?”说着,快步上楼,片刻拎下两口铁锅,他把锅倒扣在地上,咣咣两脚踹碎,把碎铁片扔进高炉。

现此情景,大家纷纷走回家里,拿出自家的铁器,炉盖啊、铁锤啊、铁管啊什么的,扔进了小高炉。杨寿山被大家的举动惊呆了,也回到家里。他在家里转了几圈,最后拎着一个铁铲子走出家门,也扔进高炉,没好气地喊了声:“装炉,不过了!”大伙都笑。

夜晚,姜德久给赵金凤洗头,赵金凤说:“德久,这头发太长洗着太麻烦,我想把它剪短了。”姜德久喊道:“你这满头的秀发是我的骄傲!这件事你想都不用想,只要我活着,我就不许你动一根头发!”

赵金凤笑着:“我自己的头发,说了还不算了?”姜德久轻柔地给金凤洗着头:“自从结婚起,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夫妻二人躺进被窝。姜德久抱着妻子:“金凤,我听边立明说,英国工业化进行好几百年,咱们想要十五年赶上人家,能行吗?”

赵金凤立即批评:“咱是社会主义,什么人间奇迹都会创造出来!德久,我发现你最近思想有些不对头,思想改造可不能放松!”姜德久亲了一口金凤的脸:“我知道。”

赵金凤忽地爬起身来:“我白天接到一封信,是门儿给金虎的,忘给他了。我怕金虎着急,得赶紧给他。”金虎一个人正坐在院子里发呆,赵金凤立即把信交给他。金虎急忙看信:

金虎哥,估计接到信的时候是星期一,星期二早八点我要和你在汽车站见一面,记住了,要带着户口本出来……

早晨,尚铁龙的土高炉点着了火,要出铁水还得一段时间,就留下金虎值班。尚铁龙嘱咐金虎:“照看好,别跑了铁水。”他说着,摘下手腕上的手表,“掌握好时间。”人们都走了,金虎照看着小高炉,不停地看着表。快到门儿约定的时间了,金虎却脱不开身,急得不行。

正好乐天婶走出家门,金虎说:“婶子,我出去有点事,你帮我照看一下炉子好吗?”乐天婶摆着手:“不行,我哪会看炉啊!”金虎说:“没事,炉口都封住了,你看着别让人动炉口就行了。”说罢,飞跑出大院。

金虎奔跑到汽车站,正有一辆公共汽车进站。小门儿下车,金虎急忙迎上去。

小门儿说:“金虎哥,我报了名,人家收我了。你赶紧去报名,要是人家收了你,你悄悄准备东西,千万别让你爹发现!”金虎一拉门儿:“走,报名去!”

两人跑着来到报名处,金虎很顺利地报上了名。小门儿高兴地说:“咱俩都批准了。到出发的那天,咱们还在这里见面。”小门儿回二姨家,金虎要回去看小高炉,两人匆匆分别。

金虎奔跑着回到幸福大院,推开大门一看,小高炉出事儿了,铁水溢满院子,四处冒烟,尚铁龙正在收拾残局。

金虎走到尚铁龙背后:“爹,你踹我吧。”尚铁龙收拾着,不说话。金虎也急忙帮着收拾。

尚铁龙没看儿子,轻声说:“我像你这么大,已经带着一个排和日本鬼子拼刺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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